□冯志军 “螺”和“鹅”能写在一起,托了“清明”的福。 吃寒食是清明习俗之一。南方人,此时胃里若只有冷刮刮的食物,不好过。幸亏春来了,熬了一冬的萧瑟逐渐退隐,身体中喜笑颜开的生活热情活泛了,热腾腾的清明螺和清明鹅是人们祭奠过往、享用生活的好方式。 小时,村里大多人家都养鹅,一两只的,关在院内,揪几把草回家喂,鹅们活得有滋有味。多的白茫茫一片,外出时左摇右摆引吭高歌,霸占了村路,壮观得很。农村孩子鸡飞狗跳的日子过惯了,上蹿下跳胆儿大,但和成群的大白鹅狭路相逢,也怕。 村路只容手推车和一个人交错而过。大白鹅来了,硕大的屁股扭着,橘红大嘴嘎嘎张着,一路嚣叫,扬起漫天尘土,宣告路和土都是它们的。鹅主人叼根烟,呼啸丝(竹丝)对着半空中装模作样地甩,伴着口中一声:“去……偶(谐音,都的意思)去……”大白鹅无动于衷,横亘在村路上,大屁股能把一条路给遮了。 去河对岸打酱油,回来时碰到这群趾高气扬的家伙,还远着呢,我就头皮发麻双腿打颤,想走回头路,身后顶着隔壁阿三,他是我的死对头,巴不得我出丑。 只能硬起头皮举着酱油瓶迎“鹅”走去。这群鹅见惯了我的熊样,奇怪今日反常——领头的侧了侧头拧了拧脖子警告了几声,见我站着不动,便一抻脖颈,朝天空大叫一声,右脚掌一蹬左脚掌发力,抻开大白翅膀滑了几步飞奔而来。鹅们不甘示弱,杂乱地叫着随势扑来。赶鹅伯伯慌了,呼啸丝没能赶上鹅们的脚步,一眨眼鹅们包围了我,啄裤腿的、拱小腿的、嚣叫助威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最让我恼羞成怒的还是被阿三笑,鹅是隔壁家伯伯的,我撒泼要公道:“杀了那只鹅,拔了它的毛,吃了它的肉……”没人响应我,闹了半天,父亲才应付地说了一句:“要杀鹅等清明吧。” 清明和鹅有什么关系? 长大后明白,清明前,万物复苏,青草肥美,土搁了一冬后储足了力,长出的草最鲜嫩。鹅们放养在田间,一天到晚吃吃喝喝的,鹅肉能不鲜美吗?往后,我对鹅怀恨在心,但要吃鹅肉,也尽量挑清明后的。那时的鹅肉厚、肥、嫩、油,白切酱油蘸蘸,好吃。可民间有俗语:清明螺赛过鹅。河里的小螺蛳会比清明的鹅肉还要好吃? 江南多河,河里多河鲜——蚌、鲫鱼、虾……螺蛳最俗常,螺旋状、青黑色,豁开了螺蛳咽紧附在河沿的石头上,一摸一把,一把一碗,一碗一餐,一餐能美上一天。除了寒冬,春夏秋都能吃上。 农忙时,沾一身烂泥在河埠头坐下,腿脚在河水里晃晃,俯身伸手石块上一抹,石缝里掏掏,大的放裤兜,小的丢河里再养,取之不尽。剪一些晚上吃——酱爆螺蛳、咸菜汁儿卤、葱油爆炒,另一些养出泥,明早上城里去卖,为父亲挣几包烟钱妥妥的。 前两天,先生看到一个老伯坐在桥头,塑料盆儿里养着刚从河里摸上来的螺蛳,钳下的螺蛳蒂地上一堆,钳好待卖的螺蛳清亮。 “多少一斤,老伯?” “六块。”老伯头也不抬继续钳。 “咋比平时要贵?” “清明螺赛过鹅,壮。” 老伯抬头瞥我们一眼:“冬天养肥啦,清明一过,螺蛳都要下崽了,沙沙响,再吃罪过。” 对,清明后,一口螺蛳嘬下,带出来许多小螺蛳,要是放到河里等它们长大,收获的是怎样的丰美啊。 先生不还价,利落称了两斤。回家加辣放葱爆炒,热两斤米酒,笑眯眯地和我对酌到七八分微醺状态,酒一口螺蛳一口,满口嫩、润、韧、鲜。嘬完后,剩下的汁儿白米饭淘淘,一碗饭眼睛一眨就下肚了。 这样过日子,人生再无他求。 又听说一句:清明螺“大”过鹅。螺蛳在河鲜里算很小的了,老话说“蛳螺(方言,螺蛳)壳里做道场”,形容做事的地方像螺蛳壳一样小。螺蛳壳最大不过成人拇指大,怎么可能大过鹅呢?一下子对螺蛳、对鹅、对这清明又好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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