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一日，天朗气爽，几个朋友相约野炊。

    车队在一支叮咚迎候的傍山溪泉边停下。有人招呼大伙下车，尔后添了一句，山上面便是归云洞。

    哦，这里就是盖苍山下东仓的小丹山南麓，南宋右丞相叶梦鼎曾经潜心静气读书的地方！

    叶梦鼎，字镇之，号西涧，浙江宁海人，出生于南宋开禧年（1200年）。嘉熙元年（1237年）以太学上舍试入优等。初授信州军事推官，后在袁州、吉州、隆兴等地任地方官。景定三年（1262年）任兵部尚书，兼国史及实录修撰。次年，调吏部尚书。咸淳三年（1267年），拜右丞相兼枢密使。叶梦鼎秉持“廉耻事大，死生事小”的人生哲学，正气凛然，刚正不阿，清正廉明，危如累卵之时担当为国，成为后人为学为仕为官为人的楷模。

    我踏着步道而上。阳光像山中的空气一样清新，树木葱郁，有鸟的鸣叫声声入耳。至山腰深处，果有一洞，但见洞口高阔，形如大张的狮口。“岩高数丈，其形穹窿，时有云气”，故洞名曰“归云”。洞岩侧畔，悬有两道20余米的瀑布，似白练飘垂，珠玉飞溅时，原本幽静的林间顿时有了哗哗然的生动喧响。洞不大，高约20米，宽6米，纵深仅12米，危岩悬空，似岌岌欲压，洞里体感适宜，一片阳光哗啦啦泼进来，照亮了漫漫洞中岁月。

    退出来，在洞口的巨石上站定。我觉得，这里景致虽好，但穷乡僻壤，终究不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然而，叶梦鼎却将这里作为他修身悟道、砥砺心志的“道场”，追求人生目标和价值的出发地，确实有着难能可贵、非比寻常的精神和勇气。故后人有诗赞曰：“丹山岙里归云洞，梦鼎求知隐幽中。为相一朝彪史册，千秋凛气颂高风。”

    750多年前，这里应该是崇山峻岭深处，没有平坦的车道可以便捷抵达山下，人迹罕少，林木茂密，野兽行迹出没。一个年仅十六七岁的瘦弱少年拨开丛生的荆棘，背着沉沉的书囊、米袋和一些杂物，一步一步地爬上山来。他在世外般的归云洞住下，一住十天、半月，不为其他，只为读书。这个少年，就是叶梦鼎。

    小小年纪，只影单身，唯青灯伴读，他却不知孤独。是书的世界里，那些先贤们举着思想的熊熊火炬接踵而来，或谆谆诱导，或促膝探讨，与他在洞中作彻夜的长谈，竟使他无暇尝一尝什么是寂寞、什么是孤独！

    他也不知害怕。他的内心已经没有一丝的空隙，可以让雷鸣、风吼和森林排山倒海的啸响挤占进来，让禽兽张望和掠过洞口那诡异的影子一闪而过。他在自己的精神土地上埋头耕耘，后来《西涧集》中的主张和思想想必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点点地萌芽……

    读起书来，他冷暖不知，饥饱不觉，读到了忘我无我的境地。至今，当地民间仍然传颂着一则他读书成痴的佳话。一日夜半，他感觉腹生饥饿，才想起忘了吃晚饭，连忙起身做饭，哪知炉膛冰冷，炭火燃尽已熄灭多时。任凭天资聪慧，也难为“无火之炊”啊！他只好提着一只灯笼到山下岙里王村去讨火。对方村民听说来意，不禁哗然大笑道，你手提的灯笼不是火吗？叶梦鼎这才如梦初醒，拍打着大腿：“早知灯是火，饭熟已多时！”

    朋友们在附近的林间走动，采摘野果，搜寻枫叶，小风不时把一阵阵惊喜传扬过来，连我身边树的枝叶也被感染到了，飒飒地抖擞。当然，少年梦鼎一定也是天性烂漫的。我能够想见，许多个清晨，他或许就站在我现在站立的位置，遥望东方，迎接一个个辉煌日出；一只斑斓蝴蝶飞过，他会丢下柴禾，紧跟着追逐一回；片刻小憩，仰望浩瀚星海，他也会孩子气地揣摩一番吧，他是明亮的这一颗，还是遥远的那一颗……

    用理想去缔造生活的美好的人，一定无比热爱生活。

    宁海虽然地处浙东山陬海隅，却向来崇尚读书。人不负书，书必不负于人。故史上大师大家大儒辈出，郑霖、叶梦鼎、胡三省、舒岳祥、方孝孺、柔石、潘天寿等等，方孝孺更是因被誉为天下“真读书种子”而成为“百鸟中之孤凤”的一代大儒。

    如今，由于科技的发展，阅读的方式更加多样化，但小城文气依然，小城人崇尚读书的品质秉承如初。书的灵透、书的雅致、书的睿智，宛如雨露和清风，日润月濡，小城人的情怀和灵魂也便有了淡淡的书卷气……

    读书是快乐的。有人说，将来可以用芯片植入等高科技手段获得知识，快捷而高效，我不以为然。读书给我们身心带来的愉悦和心智完善，是任何智能设施都无法赋予和做到的。

    将目光再次投入洞中，我仿佛看到少年梦鼎倚着岩石捧书而读的姿势，他专注的神情欣悦而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