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四季之中,我最喜欢的色彩,是孟夏绿。 孟夏绿是稍作成长后的少年绿,它尚未沾染世尘,未经历沧桑,但却勇敢无畏。剑一挥,气贯长虹,天地浩荡。 这世间,色彩原本纷杂,有樱花粉、杜鹃红、梨花白……但植物们,最终似乎还是更钟情于绿,并在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季节里,定制了一套绿新衣。穿上它,个个精神抖擞,勇气倍增,经风雨而不畏惧,灼骄阳而不气馁。 再过些时候,到了夏天的末梢,绿就变成了灰绿、旧绿。这时的人,也多懒散懈怠起来,出门购物拿个快递,都不再像春天时那般精致。长头发随便一挽,趿拉个拖鞋就出门了。一柜华丽斑斓的裙子,呆在后宫里,面面相觑。绿不新了,仿佛爱情老去,宫花寂寞红。 相比之下,这初夏的一抹抹绿,多像费翔歌中的一把把火啊,它点燃了万物,点燃了大地。还像一个人画画,因为喜欢绿,一层一层地往上涂抹,最后,绿透了纸背。 孟夏时节,我特别喜欢去乡野里转悠,去看那一望无际的绿海苍茫,去聆听那生命交响乐最恢宏的章节。那大团大团的,是枫杨,是香樟;小团的是桑,是枇杷,是桂。芦苇像一条针织的绿围巾,密密长长地铺在水边,把整条溪都染绿了;蛙绿了,鱼青了,青的鱼就叫青鱼,它们沉在幽深的水底,叶子一样,缓缓游弋……哦,鱼,溪流的叶子啊。 话说这深深浅浅、不同程度的绿,多像一笔笔浓厚的油彩啊,热烈而又沉静。而由绿构成的这个世界,又很容易让人想起高更的塔希提岛,植物茂密,天空蔚蓝…… 有时,我还会坐在那些一两百岁的大树下,用力呼吸。这时候,我会感到自己的呼吸变绿了,人也变绿了,变成了一个绿精灵,抑或,一粒绿尘埃。 绿中饱含静气。站在孟夏那深浓的绿中,心会不由自主地静下来。而静,则又是一种力,它能带你沉到美与智慧的世界中去,在那里,你虽然孤独,但不会寂寞。 天下起了雨,绿色的雨。无处可去,我在家中整理旧物,发现了一个早年的日记本,便胡乱翻着读,读到“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时,吓了一跳,但又回想不出,彼时的我正在经历什么,为什么要用起鲁迅的匕首——那么用力的句子。 或许,那时的我就是一小团孟夏绿吧,试图爆发,试图将生命的色彩涂到最浓,继而热烈又勇敢,什么都不怕。 相比之下,现在的我,当是暮夏的灰绿了吧。仔细想想,不,我还是孟夏绿,又一个轮回。 三十几岁时,生了病,连续几年住院,检查,打针,手术……似西风凋碧树。那段时间,我最期待的,就是摆脱病魔。最后,虽然出了院,但身体也被掏空,头痛、乏力等后遗症使我很多事都做不了。煎熬中,我开始小心地跑步,断断续续地读书,渐渐地,我像一棵枯树一样,又发出了星星点点的绿。 上个周末,我在家中洗被套,被套洗过后,又觉得春被就这么放起来也不合适。于是拖出一个大盆,将被子扔进去洗,折腾半天,汗如雨下,终于洗好。让先生拖去晒,他说,天啊,我家婆娘厉害得越来越吓人。我得意地笑,很受用,对于这微乎其微的鼓励。 我至今也没干出什么大事,只靠这世间琐碎、这世尘来滋养鼓励自己。大事是心灵与身体都强大后的水到渠成吧,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这一日,不管怎样,似乎都不应放弃梦想。每一个人的生命历程都不同,不用比,只要努力,那么即便是棵小草,也会迸出生命中的孟夏绿,绿透纸背的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