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波 前两天下了一场透雨,蛰伏在地底下的笋芽全都冒出来了。清晨,父亲给我们派活儿:分三路去挖笋。 东山脚下有一块地,离家足有五里路,不肥沃,且去一趟费时又费脚力,前些年种过棉花、南瓜等耐旱作物,后来周围的承包户陆续改种竹笋,竹鞭伸展到我家的地里,三五年后,自成一片小竹林。我妹妹有电瓶车,最远的这片竹林的挖笋任务就交给了她。 父亲到后山脚下的小竹林去挖笋,那里的竹林都很小,东一块西一块,犄角旮旯巴掌大,种其他作物没啥收成,只能种竹笋。竹子不嫌土质肥瘠,它的根连岩石缝里也会钻进去,倘若施点肥料,那是发了疯似的长。 我和母亲到离家最近的脸盆潭竹林去挖红壳笋。脸盆潭是一道溪谷,小溪沿山势而下,冲出一个个浅浅的水潭,跟脸盆差不多大,村民们把这条溪以及周边的山地统称为脸盆潭。溪边的山道很难走,纯粹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路边杂草丛生,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溪坑里。我跟着母亲上山,一路听她絮絮叨叨地指点着这是谁家的茶园那是谁家的蚕豆。迎面有村民挑着一担竹笋下山来,母亲跟他打招呼:“早啊,笋去卖掉么?” “能卖就卖掉,卖不掉自己烤笋尖。”笋尖又叫羊尾笋,就是用盐烤得干干的,保质期很长。 母亲说,最近一段时间,每天早上有生意人在街上设点收购鲜笋,一元一斤。 “这也太便宜了吧?” 母亲说:“统货就是这个价,能卖掉也好的。菜场里零售的话,价格高一点,但费时间。” 我家的竹林位于半山腰,跨过小溪,走几米坡道就到了。这里依山势而上是十多块梯田,以前种过番薯,现在都种竹子了。其中一块竹林是我们家的,面积不大。雨后春笋,生机勃勃,地面上长长短短的红壳笋煞是诱人。我一时兴奋,拿出手机拍照片,母亲关照说:“小心哦,不要踩着笋脑子。”笋脑子就是刚刚拱出地面的笋芽,娇嫩得很,一脚踩上去,芽坏了,笋也就报废了。我顿时感觉像是走进了地雷阵,步步惊心。挖笋有讲究,不是每一株笋都可以挖来,比筷子短的笋暂时不挖,再养一两天;半米以上的竹笋太老了,留着让它长成竹子;并排两株竹子中间的笋一定要挖掉,否则太密了……我家竹林的上面一块地和下面一块地都是别人家的。竹鞭在地下横向伸展,长度可以达到十几米甚至几十米,它不管人类怎么划地分界,自顾自舒展身姿。于是,你家的竹鞭伸到我家地里,我家的竹鞭伸到你家地里,盘根错节,不分你我。村民们有一个不成文的约定,长到别人家地里的笋就算是人家的了,不能再去挖。樟村有句老话:“好笋出笆外”,意思是说,长到别人家地里的笋质量更好。我觉得这句话不科学,只能说明主人家心里有点舍不得,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得不到的永远在躁动。 我问母亲,两块地交界处长出来的笋归谁家?她说,靠近谁家就是谁家,也不是分得很细,今年笋的产量高,大家都不会计较。 父亲到后山脚的几片竹林里转了一圈,又到脸盆潭来与我们会合,他挖来的几株笋都身材瘦削,看上去营养不良的样子。他说,没施过肥的笋味道更好。我们将挖起的笋就地剥壳,笋壳还林当肥料,笋肉挑回家去,这样分量就减轻一半。 回家的路上,碰到刚才上山路上遇到的挑笋村民,他眼含笑意地跟我们打招呼。母亲问他:“笋卖掉了?进账多少啊?”“80元。”他开心地回答。 母亲说,这个村民很勤快,他在镇上一家企业打工,早晨把笋卖掉后,回家洗澡吃饭,再去上班。我看看时间,还不到八点。现在,对很多村民来说,主要收入来自于其他产业,早起下地干点农活,就当是锻炼身体,既赚钱又赚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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