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明 母亲握着舅舅的手,喊了一声名字,眼泪就流下来了。眼前的舅舅面容枯槁,血色全无,只有一双眼睛,因为见到我们,才稍微泛出点光彩,人也有了些活气。 小时候,舅舅在我们心中是智慧的化身,是力量的所在,是能人的形象。年轻的他,长得高大英俊,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希望的光芒。他聪明能干,开拖拉机、做技术活、做烹饪、跑供销,什么活儿都能干,什么难事都可以解决。那时候,他春风满面,神采飞扬,是我们的偶像,也是我们的依靠。舅舅一直对我们姐妹很关照。记得小时候第一次来宁波城区,就是由舅舅带我们来的。他带着我们在曙光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电影已经忘了,但是我依然记得走在他身后时,望上去他那高大厚重的背影。有一次读师范的姐姐要买一本字典,母亲托常常跑供销的舅舅带去10元钱,舅舅觉得钱实在太少了,又偷偷地垫补了15元钱给姐姐做生活费。姐姐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舅舅在宁波师范的校园里对她的叮咛。 后来,舅舅因为生意失败,加上家庭的原因,变得沉默寡言,他常常一个人对着夕阳枯坐,长久地不说一句话。偶尔我们请他吃饭,他也只顾着喝酒,话是越来越少了,叹息声却越来越长,仿佛夕阳下沉寂的背影。但是当我们要他帮忙的时候,他还像年轻时候那么全力以赴。或许,在他心中,他应该一直都是我们的挡风板、保护神。再后来,他患上了脑梗和糖尿病,步履蹒跚,乃至行走也不方便了。时间流逝,舅舅渐渐从照顾我们的人成为需要我们照顾的人。 舅舅后来随表弟到宁波居住,我也因为各种的忙,相见的机会并不多。每每听到他的消息,总是又生病住院了什么的。我去看他,他总是举起干枯而无力的右手说:光明,来了。那个姿势,跟他做生意时候跟人打招呼一样,想到他以前的俊朗,我心悲伤。据说有时我没去,他也会问我怎么没去看他。我知道,他一直惦记着我。 昨天,听外公讲舅舅最近不太好,我的心里一沉。虽然我知道这是必然来临的结局,因为两年前医生就是这样判断的。但是当它真的来临的时候,我还是遏制不住地哀伤,时时想起年轻时候的舅舅,他的风华、他的恩泽。贾谊在《鵩鸟赋》里说:“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变化”二字,就像一柄锋利的刀,直接插入我脆弱的心房。无论是一位亲人的流逝,还是一个生命的没落,我都感受到了造化的无情和人生的无常。 我们看着床上的舅舅,长久地说不出话来,只有默默地流泪。舅舅把头伸向床的内侧,或许是不想让我们看到他流泪的样子。母亲向来不善言辞,只有不停地替舅舅擦眼泪,自己也边擦边流泪。姐弟就这样握着手,流着泪。后来,母亲说:大姐要回去了,你要好好的……话还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 母亲今年六十九,舅舅六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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