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艳菊 长夏炎炎,岂是一个热字了得呢?窗外阳光呈泼洒之势,雪亮浩荡,真是悠长。周作人译过一首夏日小诗:夏日之夜,有如苦竹,竹细节密,顷刻之间,随即天明。张爱玲很是喜欢,还劝她的姑姑去看。适逢她又生了毫无风致的病,“但在夏天,闲在家里,万事不能做,单只写篇文章关于塞尚的画,关于看过的书,关于中国人的宗教,到底是风雅的。”张爱玲于是把又苦又热又长又闷的夏,称之为自己的“风雅之月”,索性兴致盎然地“诗与胡说”起来。苦与雅转圜之间足见她的趣味和风致,不失为一件人生惬意事罢。 冯骥才在《我的故事》中谈苦夏的时候说,他的写作一大半是在炎炎夏季,创作力加倍的旺盛。这是那些沉重的人生苦夏,锻造出他这个反常的性格习惯。他把那种写作久了,汗湿的胳膊粘在书桌玻璃上的感觉,形容为美妙无比。“从而激情迸发,心境昂然。一手撑着滚烫的酷暑,一手写下许多文字来。”如此,亦是苦热夏日中无限快意之事。 我极喜欢他对“苦”字的分量诠释:苦,原是生活中的蜜。人生的一切收获都压在这沉甸甸的苦字的下边。这让我想起老家田间的庄稼,也是在炎热里可着劲儿生长的,然后给我们丰厚的收获。麦收过后,在空旷的田间种上花生玉米大豆,天气一天一天热起来,真正暑热的夏日也来了。而田里的庄稼苗却在热浪里茁壮,一天一个样。庄稼不怕热吗?真辛苦啊!这是小时候的问题。大人们总是说,谁不怕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翻看《小窗幽记》,有一段看得人心旌摇动,心生羡慕:盛暑持蒲,榻铺竹下,卧读《坛》经,树影筛风,浓阴蔽日,丛竹蝉声,远远相续,蘧然入梦,醒来命取榐栉发,汲石涧流泉,烹云芽一啜,觉两腋生风。徐步草玄亭,芰荷出水,风送清香,鱼戏冷泉,凌波跳掷。反复地读来,直想生活在古时,盛暑之际,全然一幅悠然自得的闲情画面。夏日里那些令人烦恼的热和苦呢? 那时候条件简朴,没有无所不能的电,没有风扇空调,却看不到古时候的人到处宣告着热兮兮苦哈哈的。他们的心是素朴的植物,把那些扰人的事融化在自然的生长中,去发现和欣赏平常日子中的风景,而有情致地生活。他们不说苦,只记录那些值得记住的惬意生活。 张岱在《西湖七月半》中写到: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拘人,清梦甚惬。写下闲雅惬意文字的这个明末才子其实很悲寂孤苦的,国破家亡,四处流离。可他的旷世小品文中,字字缭绕的都是闲情逸致。他把现实和苦闷调剂成一份淡淡的情怀,放逐于明月清风、十里荷香中。 苦夏长日,不如午后一枕清梦,半卷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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