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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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7月22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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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睡

    □冯志军

    午睡前上厕所,听到俩小屁孩儿聊得高兴。

    “我最喜欢中午时,有作业错了。”可以想见的理直气壮。

    “对,我也是,老师让我们订正就不用午睡了。”另一个提着小裤衩儿,匆忙从厕所里奔出来,满脸的肉肉颤抖着让人忍俊不禁。

    我已处在午时晕乎乎时,急需用一场午睡来拯救灵魂。怎奈班中还有学生需课业辅导,只能用凉水冲脸,听到这对话,心中诧然:“午睡有这么深恶痛绝吗?”转念莞尔:嗯,午睡就这么深恶痛绝。

    小时,尤不喜欢在学校午睡。三十几年前,人的安全意识不强,夏天中午,部分孩子回家吃饭,有无午睡,鬼知道。在学校吃饭的只能听从校方的安排,大中午的,舍了正红的杨梅、清亮的水塘、狗刨式游泳的喧嚷……被生生摁住午睡。不幸,我就是在学校里午睡的。

    一整天,都在为午睡烦恼。世上怎会有那么无趣的时光,像蛇,鬼祟地从逮蛐蛐、掏雀蛋、逗蚂蚁中探出头来,让人不快。孩子的心思不得不从山间田头的漫游中收回,陷入无知觉的空白中——浪费。

    一般趴在老木桌上睡,桌子斑驳,刻着谁谁孱弱的友谊和仇恨,烙得我手臂也写下了别人的情谊。只能趴着,身上盖着盛夏的炎热和黏糊,忘了有没有吊扇,反正有没有都一样,风跑进跑出忙,带着梅时的潮湿和闷热,外边儿的狗、水流、小山……在这一刻失去了声色,和农忙后的村人们一起闲了下来,耷拉着眉眼,坠入了夏日午后长长的寂静和无聊中。

    母亲是老师,我应该表现得像个教师子女。我侧过头去紧闭眼睛装作不动,躲着老师的小柴棍,心里默数:一二……大概到五六百,老师也会趴在桌上不再抬头,直至午睡结束。这时,可睁开眼睛打量,丢纸团说废话,挖会儿耳朵抠几下指甲捉几个虱子……打发被禁锢的时间。偶尔太闹,老师跺着小柴棍并以留堂午睡相要挟,教室便有了片刻的安静。

    这被强迫的安静!

    世界沉默着,鸟不唱了、花不香了、树叶不再东瞧西看,窗外刺眼的日光,如糯米团疲沓无力地拉长,我倔强地睁着眼不肯睡去——树下的蚱蜢还在吗?水塘里的小饭盒中该有鱼了,山上边吃杨梅边睡觉不好吗?天边有一丝神秘的云,下午也许会打雷下雨吧……孩子的世界不可能静止。

    轮到睡木桌还算幸运,一周逢双的两日,我得睡到长板凳上,那完全是一种不加修饰的酷刑。长板凳大概一米二长,二十厘米宽,木脚上搁一块板,平时已摇晃得吱嘎响,睡觉的稍一动弹,等于拉响警报,直接叫老师来“修理”。

    在长板凳上睡觉,能稍微安分些,搁起双腿,把手交叉在胸前朝上仰着——屋顶上也就那么几只蜘蛛,蜘蛛网上有多少小飞虫?它今天有没有补网……不能动弹,只能把蜘蛛的所有一一数落,像蜘蛛一样无聊,于是上下眼皮打架了……

    入睡痛苦,醒来是另一种痛苦。被一直鲜活的同伴摇醒,因没睡够而头痛膨胀。看看眼前嘻嘻哈哈的世界,听听热热闹闹的声音,恍若隔世,懊悔不已——怎能睡着了呢?!一大摊口水晶亮,还有叮咚声;雷雨到了尾声,变得滴滴答答;山色和天空正变得清亮,高得想跳起来;蝉儿叫喳喳,此起彼伏声声不息;不远处的杨梅,有的被雷声吓得蹦到了地上,有的却被雨水洗得越发饱胀和大胆;那只蜘蛛呢,唯有它还笃定守着网镇定自若……唉,因为午睡,失去了多少快乐啊。

    小时我痛恨午睡,年过不惑后却爱上了午睡。每当中午十二点一到,鼻子以上头盖骨以下就自动转为迟钝状态。在家能踏踏实实睡上许久,在学校里却只能借着学生午睡时眯上片刻,睡不着闭着眼睛十分钟也好。所以特别希望学生们能安静地午睡,让我也有一时半刻调剂的时光。将心比心,班中那些蠢蠢欲动的孩子,是不是也像我的小时,对午睡充满了说不出的排斥呢?

    面对暗地里看闲书的、睁大眼睛的、偷摸玩一会儿的孩子,不如装作没看见吧。或者午休时放一段舒缓的音乐或故事,给孩子静心的时光,也好。

    中年叛变,现在我完全站在午睡的一边。中午,是一天中的上半场和下半场。要不要午睡,是人生的上半场与下半场。人生鲜活时,正如在场上飞奔,断不会想到下半场体力不支中途熄火。六月中下,本是学校忙碌时,拥挤的教室、繁重的课业、喧闹的孩童、炎热的天气,都得一一面对。就像人生,时刻需要年富力强奋力拼搏,不像春可走马观花,不似秋收获硕硕,也不如冬,能缩缩脖子找个理由,在窝风的地方懒一会儿,是夏,是上半场和下半场的交替,是不可停歇的转折,是正需峥嵘奋发的生活。不如,脱去高跟鞋拿出抱枕,趴在桌上,只眯一会儿眼睛,只是假寐。好歹也闭过眼睛,能踌躇满志地去迎接下半场。

    无论能不能午睡,我们都需铆足了劲儿加油,顶着炎夏,顶着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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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