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宁海有一种小吃叫“烤洋芋”。它是菜，是夜宵，更是零食。宁海人凭着手艺走南闯北，烤洋芋是漂泊者的乡愁。

    宁海人把食物长时间地烧煮称为“烤”，跟平常“烤”的释义“把东西放在火的周围使之干或使之熟”不同。宁海人的烤，是时间、柴火和耐心的结晶，缺一不可。烤牛肉、烤羊肉、烤藠头、烤笋、烤咸菜等等，短则一两个小时，长则一天一夜。

    记忆中的夏天，总是飘着烤洋芋的香味。宁海本地种的洋芋，产量低，味道好。洋芋挖来，都要进行分类。大个的用来刮皮红烧、烧咸菜、炒洋芋丝等；中等的做洋芋饼；剩下的小洋芋，去皮麻烦，就用来烤洋芋。刚挖上来的洋芋皮嫩，一碰就破，破皮烤就会很咸。新洋芋水分多，烤不皱，不好吃。只有等洋芋放个十天半月，洋芋水分蒸发，洋芋皮老了，才可以烤。那时一般家里都有五六口人，烤洋芋时盛一大竹篮，小孩们呼哧呼哧抬去溪坑洗净。大人将它倒进大锅里，放咸菜卤或盐，柴爿塞几块，人就去午睡。那时的夏天特别热，我家的朝西屋热得冒烟。午睡时只能躺在阊门口的石头上，有一点点穿堂风吹过，缓解一丝热浪，心理上凉快一点。

    睡着睡着，烤洋芋的香味飘出，把人从梦境里拉出来，跑去锅边想吃洋芋。洋芋没有皱，筷子倒能戳进，搛一只尝尝，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小孩皮薄，烫得赶紧吐出来，洋芋掉在泥地上。为了不被大人发现，赶紧捡起，扔进泔水桶。听见声音，母亲过来，用铲子翻动满锅的洋芋，让它们咸淡均匀。翻上来的洋芋，有点咸，有点皱，母亲挑出几个，撕一根竹刷帚丝，把洋芋串着，递给馋嘴的我们。

    洋芋已熟，掀了锅盖，继续烤。又皱又结实，才是好的烤洋芋。咸菜卤洋芋，烤好后是黑的。盐烤的满锅白霜，倒蛮好看。烤洋芋是零食，可以随便吃。一根筷子戳三五个，拿着吃。一般有烤洋芋的日子，母亲也会烧一锅粥。白天烤洋芋吃饱了，晚上稍稍喝点粥，垫垫肚子就够了。母亲不让我们吃撑，说把胃撑大了不好。吃烤洋芋的夏天，知了叫个不停，草木香味氤氲在空气中，随风荡来荡去。

    舌头有记忆，长大后我也爱吃烤洋芋。每年母亲都会种很多本地洋芋。每次回家，母亲总会问：“洋芋要不？”我说：“要！”她就开心地给我装很多。现在烤洋芋流行用藠头烤，加的佐料也多。洋芋洗净加盐、料酒、米醋、糖、油、藠头，水跟洋芋差不多高，放进高压锅烧得“嗤嗤”叫，压力阀打转，再关小火，让它叫个一小时，关火。等压力阀“噗笃”一声掉下去，打开锅盖，那些油光光的料汁还在冒泡泡，藠头烤洋芋的特殊香味直愣愣往人怀里扑，香得你口水直流。

    甜咪咪、咸滋滋、酸溜溜，哇，这口感实在太有层次、太丰富了。顾不得长膘，管不得嘴烫。“啊呜”一口，咬进一只，烫得舌头红彤彤，只得用筷子夹着，用嘴吹着吃。看看还不够皱，用锅铲翻一下，接着再烤。我必定来看一次，吃几个。吃几个，再烧。客厅，厨房，来回跑，等全部烤皱，汤汁收干，已经半锅下肚。烤洋芋一定要趁热吃，韧结结、香喷喷，吃了会上瘾，像嗑瓜子。

    烤洋芋也没有固定的做法，法无定法，随你喜欢，率性而为。西路角加藠头，东路人加蟹卤，双峰一带的人加羊尾笋，我也见过。没有糖醋藠头，我用大蒜代替，烤出来，也挺好吃。

    你们那儿有烤洋芋吗？甘肃人说，没有，我们都是大洋芋。慈溪人答，没有，太费柴，我们没有柴。好像东北和福建也有烤洋芋，也是这样烤起来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