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红钳蟹蛮可爱的，雄蟹一只钳，独螯行天下。这只螯用来招惹雌蟹，也用来打斗、抢地盘，像个不良青年。它的两只火柴棍般支愣着的复眼，360℃雷达般扫射。它见潮水也不怕，还能疯玩，对着潮水做手势、搞鬼脸，皮得很。潮水涨过来，它把大螯一收，侧身倏忽一下钻进蟹洞。一蟹一洞，单身独处，再大的风雨也独自扛，自强自立得紧。人长大后各自安家，不再聚在一起玩耍。人们就会说：“一只蟹一只洞，钻了没得见。”听着有点伤感。退潮后，它又探头探脑跑出来，吃一些海藻等浮游生物。小脚撑起，嚓嚓嚓在滩涂上爬行，速度奇快，堪比短跑选手。据说它的蟹壳还会变颜色，不知是用来隐蔽还是求偶。滩涂上最不起眼的蟹，也有数种本领，看来行走江湖，也是要有几把刷子的。

    我家先生小时赶海，他说红钳蟹是没什么人抓的，一般都是水平差的人才会有兴趣。这种蟹没肉，卖不了多少钱。高手抓望潮，捉青蟹，钓弹涂，挖蛏子。

    我老家离海边远，鲜鱼鲜虾吃不到，也买不起，每年一到秋天，就爱腌咸蟹。买蟹也要挑日子，十五、十六的月亮夜，蟹出来觅食，淘气的蟹活动多，更加瘦，就不去买。初一、初二的黑死夜，蟹躲在洞里，个肥，就去买。带一个布袋，倒回几笼蟹。有时碰到熟识的卖蟹人，没带布袋，就顺着蟹篓带回来，下次赶集还给他们。蟹篓竹篾做的，圆筒形。

    买回的红钳蟹，倒进口圆底方的脚箩，上面盖着米筛，抬去溪坑淘洗。红钳蟹沙沙沙沿着脚箩爬上来，纷乱出行。为了活命，它们你踩我，我踩你，蟹钳钳在一起，三五只钳成一团。脚力好的好不容易爬到脚箩口，大人用竹刷帚轻轻一刷，又掉了下去。以为逃出脚箩就能逃命，事实上它活在咸水里，小溪是淡水，它逃走也是活不了的。逃生，只是动物的本能。

    挑出死蟹，挑出半死不活没脚的蟹，用来炒着吃。腌蟹必须要活的，否则就会臭掉，坏了整罐蟹。蟹倒进大锅，放盐，用锅铲炒啊炒，炒得它五荤六素，晕死过去，一醒过来，它又开始爬，于是用锅盖盖住。这是为了把盐拌均匀，保证每只蟹都吃了盐，活活杀死。边上放着晾凉的盐汤，把蟹放进罐子、瓶子里，加盐汤浸泡，用油纸或笋壳封好，把口子扎紧，盖上盖子，放半个月光景，腌熟了才可以吃。

    有些嘴馋的，刚腌好蟹腿还在抖，就想尝个鲜。那时不大讲究卫生，但吃了好像也没事。大概亚硝酸盐还未形成，又放了一些“枪毙烧”（当地烧酒），细菌灭了一些，鱼生一样。这样生吃的一般是生猛叛逆的人，小孩是不敢的。

    外婆邻居有一个老太太，整天喊：“嘴巴淡死了（方言，指没食欲）。”外婆听见了，准会端一碗腌蟹给她。我天真地问我妈，她干吗整天喊“嘴巴淡？”我妈妈说，穷呀，没菜吃。我豁然开朗，我们小时候也穷，但祖辈的贫困，我们是无法感同身受的。老太太感念外婆的好，就给二舅介绍了贤惠的二舅妈。

    红钳蟹没啥肉，腌完嚼嚼一泡渣，就吃点腥气。有人就用捣臼捣碎吃，还会磨成蟹酱。这咸鲜的蟹酱，用来蘸芋艿味道很赞。红钳蟹在饭锅里蒸一蒸，蟹卤很香，倒在白饭中，加点猪油拌饭也很好吃。红蟹钳裹麦饼、蟹卤烤洋芋、蒸芋梗干，都很常见。

    弟弟说，红钳蟹腌得好的要数山里人。我有点困惑。他说，海边的人肉多的白蟹都来不及吃，哪会吃没肉的红钳蟹呢？所以他们很少腌。他说广西那边的招潮蟹品质好，产量高，好像也很好吃。

    做酒糟蟹，蟹洗净，挖去肚脐，蟹身对半剪开，加盐腌制，加白酒，放点白糖、生姜，最后加酒酿，装罐子密封。等腌得差不多了，就加入芝麻，炒黄豆。没零食吃，夹一筷子豆子芝麻哄哄嘴，也是行的。吃得有点咸，灌一肚子凉茶。

    有一阵子，夜宵摊红钳蟹很流行。红烧后放在小碟子里，一碟一碟码着，很诱人，身价立马上涨。现在红钳蟹少了，人们也不在乎肉的多寡，能吃个鲜头就好。一般都是用热油爆炒，熬熟了吃。

    每年必定要腌红钳蟹的习俗，老早在岁月里远去，可是蟹卤的醇香还残存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