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作为北方人，我的记忆里一直存留着南方之夏的记忆。这记忆，又总被“仙人冻”一抹药草之香温柔覆盖着。

    六岁那年，姥姥带我到福建闽清的姨姥姥家探亲，从春末一直住到了秋凉。六月的福建也很闷热，姨姥姥就隔三差五为我们做一种名叫“仙人冻”的小吃。她总在屋角或路边扯回一把绿草。那草叶片厚厚，密布一层茸茸细毛，像我娘种在大门外石臼里的薄荷。姨姥姥说是烧仙草。我问，是吃了会飞起来的“仙草”吗？姨姥姥说，飞不起来，但是呢，会很凉快。

    在姨姥姥的故事里，仙草是嫦娥的男人后羿变的。说古时候，天上长出了十个太阳，晒得大地直冒烟，老百姓没法生活。一个名叫后羿的英雄拉满神弓，一口气射下了九个太阳。后羿为民除了害，西王母送他一丸仙药。吃了这种药，能长生不老，升天成仙。谁知，仙药被后羿的妻子嫦娥偷吃了，嫦娥哭着飞到了月亮上。后羿为了追回嫦娥，命百姓献出一千童男童女去仙人岛上采仙人草。百姓们听了大惊，纷纷携儿带女逃往别处。后羿变成了孤家寡人，郁郁死去。不久，后羿坟上生出一种草，人们发现，这种草能降温解暑，清心除火。

    姨姥姥一边讲着，一边把绿草洗净、剁碎，加水熬煮。那时，用的是煤球炉，她半掩了火口，用小火“咕嘟”着熬啊熬，一边熬，一边不停地搅拌。等汤汁变成深绿色，有了黏黏的拉丝，便用细网勺把草末儿滤净，放了几勺子白糖进去，又把藕粉打成糊儿，倒在锅里。片刻，锅里起了泡，姨姥姥就把那半锅糊糊倒在盆里，晾着。

    那糊糊变成“冻儿”，得两三个钟头。自从我知道它是仙草后，我就抑制不住好奇心，不停地跑去看。等它凝成晶莹碧绿的果冻，我兴奋地大叫：“冻住了！冻住了！”

    姨姥姥把“果冻”切成一方方，盛一碗给我，再盛一碗给姥姥。碗里的“仙人冻”颤颤巍巍，像一块块软软的玻璃，泛着水光；鼻子嗅一嗅，有淡淡的草药香；尝一尝，口里是甜丝丝的清凉。心里呢，又满足又兴奋，层层涟漪像夏夜的清风，轻轻吹拂。

    当我在微信上，跟南方的小隐互侃消暑小食时，三十年前“仙人冻”的味道忽然漫起。小隐说，现在超市里有“仙人冻粉”，你可以买来做一做。她发我一份“八宝烧仙草”的制作秘笈。我用眼一瞄，呵，最紧要的操作，还是“冻”的过程呀。其他，便是锦上添花，我尽可随意发挥了。

    在“仙人冻”上面浇一勺蜂蜜，点缀几片薄荷叶，便是一道静静妖娆的午后甜点了。而将猕猴桃、西瓜、甜瓜、桃子切成小块，铺在“仙人冻”上，再浇些许蜂蜜，这道甜点就有了立体感，色彩缤纷，味道纷繁，像优美的女花腔演唱，既清亮又华美。

    还可以在其中加入煮熟的黑糯米团子、鲜红的玫瑰酱，撒些许白芝麻、葡萄干……这样，就变成了主食，又去暑又充饥。那种甜美的呼唤，能唤醒苦夏的恹恹食欲。

    那天吃罢“仙人冻”，我特意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我想知道，这道不俗的清凉小食有没有岁月风平的不凡经历？果然找到了，《本草纲目拾遗》道：“仙人冻，一名凉粉草。出广中，茎叶秀丽，香犹藿檀，以汁和米粉食之止饥。”

    不错，它的确有一种古典气质。那一抹药草香，那清韵悠悠的植物精华，像一首清凉老歌谣，引着我穿越时光，去叩访那悠远朴素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