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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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09月15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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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枣儿

    □米丽宏

    酸枣树从发芽到落果,整整半年时间:三月十五枣发芽,四月十五枣开花;五月十五捻捻转,六月十五青蛋蛋;七月十五枣红圈儿,八月十五枣落竿儿。这是小时候奶奶教的一个曲儿。

    枣树性子慢,脾气缓,真像大襟衣裳挽小髻的我奶奶,缓缓行路,不慌不忙。

    酸枣树,也叫“棘”。对,就是荆棘的棘。一蓬蓬酸枣树,每一枚叶片下都挺着钢针般尖锐的刺,警惕地候着伸向它们的手。山里孩子,怎么会怕?“荆棘丛,圪针窝”,我们早把双手和身体修炼得鸟一样灵活了。

    好长的时间里,酸枣树好像专门生长小孩的盼望似的,光看不能吃。一嘟噜一串青硬的小纽扣,愣青着木木的脸,越盼越不见长。看一次,是那傻样,再看一次,还是那笨样。

    青枣子,涩又苦,我们都知道。尽管如此,大人们还要再三提醒,别吃那小青枣,吃了长疖子!

    嘿,谁要吃!我们只是忍不住了,揪一两个,试试味。

    进农历七月,酸枣青里透了白,我们叫“白蓓儿”,滋味微甜发酸,接近一个合格的枣子了。等几天去看,向阳处的酸枣,与蒂相接的部位,泛起了一环环小红圈儿。

    酸枣红了圈儿,吃起来不再硬硬木木,而是酥酥脆脆了。放嘴里一咬,嘎嘣一声儿。红圈一天天向外浸洇扩散,一直把整颗枣子蒙上深红浅红。

    苹果从半边儿红,桃子从尖儿上红,而枣子,不言不声从蒂儿那开始红。它们各红各的,各美各的。它们的红,把我们美坏了!

    枣子一红,村子里就要集中打枣。放学时在村街上听到“要打枣了!”“南街开始打了!”果然,次日放了打枣假。

    每年打枣儿,就像远征。人们赶着毛驴车儿,车上拉着孩子、篮子、包袱、布袋、开水、烙饼,转山转岭。打完一树,接着赶往下一树。大树,是论棵的;小树,是论片儿的。孩子们乐颠颠,跟着南征北战,尽享口福。

    每到大树下,爹先割光树下的草,娘在地上铺开包袱布单儿。我们一见,忍不住躺上去打滚、翻跟头,娘赶鸭子般赶开我们:“快躲开喽,下酸枣雨喽!”

    爹一竿子拍上去,酸枣树晃了晃,酸枣雨“哗”地垂直落下,绿叶子也飘悠悠落下。哗——哗——哗——包袱上铺满了一层红绿宝石。我们蹦跳着钻进酸枣雨,抓一把酸枣,又低头窜出哗啦啦的红绿雨幕。大雨点噼噼啪啪,落在头上、背上,硬硬地疼。

    一阵乱棍敲打,酸枣很快落尽了。

    一地酸枣,被收拾进布袋。抬头看看那树:枣子没了,叶子凋零了,折断的树枝在风中披离。刚刚还葱茏茂密,此时薄了瘦了。

    看酸枣树怪可怜的。

    爹说:不用心疼。酸枣树命硬,越打越肯结果儿。不打,就会枝叶乱攒。这家伙木质也硬,虫不蛀,耐腐耐磨。过去有钱人家打马车,车轴、车轱辘都用酸枣木。水泡不坏,石头磨不了。一副车轱辘,能跑几十年,硬得很嘞。

    我们又来到一蓬矮矮的酸枣棵子前,用手摘枣。小孩儿小手灵巧,比大人还能干。我妹妹一双手,就像啄食玉米粒的鸽子,左一啄右一啄,躲避着酸枣刺,躲避着刺毛虫。她一点,一揪,一点,一揪,一把酸枣落入了篮儿。

    爹在一旁“哎哟”一声,又“哎哟”一声,定是挨扎了!爹终于暴怒,喝道:“你这是不挨打心里不美呀?叫你还扎我!”哗地一竿子。

    酸枣儿哗哗落入荆棘丛,是拾不出来的。这一竿子不为枣,为那扎手的刺。

    我伸头看,酸枣棵子往下矮了矮,晃了晃,又颤巍巍挺起了身儿。

    唉,酸枣树呀酸枣树,棍棒加身,你还是要努力扛着。一边挨打一边奉献生命里最美的东西。你这硬骨头!你这钢针刺!你这红宝石般酸不溜溜甜、甜个丝丝酸的红果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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