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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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1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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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刨

    □米丽宏

    秋风地头,刨点东西回来,那种收获的愉悦感是一窝一窝能摸得着的。

    可刨的东西很多:花生,红薯,土豆,洋姜,蔓菁,胡萝卜,麻山药……红的白的绿的黄的,长的圆的疙里疙瘩的滴里嘟噜的……秋天的地下,藏着那么多惊喜和秘密,实在不亚于一个大规模的地下作物博物馆。

    刨,这个动作,充满了悬念,有解谜一样的期待。地头田边,你永远不知道一块地会呈现怎样的奇迹。想揭开谜底,就要抡动镢头。一下一下、“窟嗵、窟嗵”的闷响里,力气由镢尖儿传送给土地。土地震动,慢慢松开嘴巴,掩藏在肥厚舌头下的秘密,咕噜噜滚出来。哦!一堆一堆,一窝一窝,那是多么眼见为实的收获呀。

    这比收那些枝上悬的、藤上挂的、地上匍匐铺陈的,更让人充满惊惊乍乍的意外之喜。

    刨花生,比较轻松。一把短镢,甚至碰上沙土地,镢头也不用了,直接用手薅就行。握住一棵花生根部,轻轻一拔,土地哗然裂缝儿,一嘟噜花生破土而出。它们扶老携幼像被老孙召唤下的土地爷,一个咯嘣都不打,乖乖地浮出地面。这样崭新的花生,拿在手里,上面绿的茎和叶,下面白的根和果,仨仁儿,俩仁儿,还有自大为王一个仁儿的,有像葫芦,有像蚕茧,有像串珠;有的头对头,有的背对背,挤挤挨挨,交头接耳,惊喜得比你见了它们还惊喜。

    刨红薯呢,那情景,有一种视觉冲击力,主要是红薯色彩太艳。尤其刨到一半,身后,哩哩啦啦散落着一大溜红薯,红艳艳如火如霞,特别吸睛。好像,那刨红薯的人在播火种花呢。那时候,黑绿的茎叶幔帐全被拉开,一垛墨绿堆在地头;虫儿们慌乱蹦跳,四散投亲奔友。只剩下干干净净的土地,一溜溜隆起的土垄。红薯,基本都躲在垄背里面修行。有的红薯,按捺不住寂寞和长势,兀自把垄背撑得裂了缝儿,探头探脑自己露出,像浮游的大鱼露出了背。

    面对一地殷实,刨,真是需要技巧的。那年,我刨红薯,一镢头一个,照得那个准,把几窝红薯糟践的——这个脑浆迸裂,那个拦腰截断,惨呀。不用说红薯,我都心疼得龇牙咧嘴的。我爹说,你要看准红薯的主根,拉开点儿距离,哪能照着人家脑门儿下去?

    我看他抡起镢头,从旁侧吃进土里,“嗵”,一小块土地,被震松;再去主根周围,前后左右,轻拢慢拨细描画。那镢尖儿,真的是优雅的羊毫、轻柔的琴拨子。一下两下三四下,在温柔的抚弄和召唤里,大小红薯,带着温润的泥土味儿,散着新鲜的作物气息,拖家带口叽里咕噜从土里现了身。

    好刨手,不会刨伤一个红薯。看一地红薯,全须全尾,眉开眼笑,真让人感佩力度和分寸的掌握。我觉得,一个能从地上茎叶的长势看到地下收获的多寡,且能刨、会刨、善刨的人,他对付生活的能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而每一种地下作物,都是互助合作的典范,就好像那种一个主内、一个主外的小家庭,内外搭配得和谐有致。你在地上,负责阳光雨露,貌美如花;我在地下,负责吸收沉潜,发根养家。而镢头,真像一个传记作家,通过“刨”这个动作,一方面展露了地下作物的前世今生,一方面呈现了大地的气度和奇迹。

    至于刨土豆,总有与自己相遇的惊愕和错觉。拉开秧子,镢头起处:哇,那圆滚滚的土豆,不就是自己吗?有初闯人世的灰头土脸,有深藏暗处的用功发奋,也有被泥巴裹身的俗世尴尬;有默默的吸收、狠狠的积攒,也有牢牢把握成长主线的不舍初心。翠绿毛羽,成了过往,它们曾为眼下的自己传达养料和水分,也曾招摇着掀动一阵小风晃晕自己,而最后,能与光阴鏖战到底的,还是最朴实、最沉默的地下部分。

    秋风里挥动镢头,去田野里刨宝吧:大蝌蚪一样的洋姜,拐杖一样的麻山药,橘黄明媚的胡萝卜,翠青梅红的“心里美”……

    秋风里一刨,生活多了许多口福和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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