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海 小时候的水果是长脚的,它会自己跑掉,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好。这跟动画片里放的橘子苹果一模一样,会唱歌会跳舞,神奇得不得了。 当然这都是小时候妈妈说的,我自己没亲眼见到。那时的自己还太小太小,它们为什么喜欢和我玩捉迷藏呢?我想了很久很久,得出的答案,无非是怕被我吃掉。看来那时的我,在水果们的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王”——嘴不受任何人的管控,也不肯臣服于自己理性的大脑。在我掉下的三尺长的口水当中,我仿佛听到了水果们一个个在叫:“快跑!快跑!” 一次两次,一年两年……逃跑的次数多了,我开始渐渐知道,那时的水果,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跑掉,它是有规律的。比如柿子,每年的秋季,父亲摘来满满一编织袋的柿子,放在稻草上,铺满一地。今儿红几个,明儿红几个,果盘里堆得越来越高,敞开怀了吃,也来不及吃,它是不愿再偷偷跑到角落里自个儿烂掉的——会跑掉的果子总是耐储藏、不易坏,比如西瓜、橘子、甘蔗。 藏只是为了暂时不让我吃,在烂之前,它又总会乖乖地自己跑到我面前,让我轻易找到——这是我经历多次以后得出的规律。当你发现它的那一刻,自己都会感到惊讶,尘封的记忆被打开:这东西初到我家,是一个月前的事了,此时,我差不多都把它给忘了。我抚摸着它的小脸,它的脸色确实没当初那么红润饱满了,毕竟要整天提心吊胆地东躲西藏,日子不好过,但一股醉人的甜香,是以前没有的,从嗅觉中我已感知到它已熟透了。 这样的事发生的次数多了,我也就越发奇怪了。这果子也太调皮了,和人玩了一阵子,还不忘了尽自己的职责——看来它并不贪生怕死,甘于命运的安排,像个英勇就义的勇士,死得其所。你说它的品性是好还是坏?暂且不说,但它能让我吃到嘴里,我就觉得它很崇高。 跑的次数多了,像路上开的车,总难免出意外,所以溜掉的果子,并不全都能平安归来。记得一次,那是夏天,我家拉回一车的西瓜,吃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十几斤的大西瓜,有一天却莫名消失了。当时我问爸爸,爸爸嘿嘿笑笑,不说话;问妈妈,妈妈说肯定像以前那样,自己溜掉了。半个月后的某一天,妈妈像翻垃圾一样,从楼梯下的暗间里找出了那个大西瓜——立秋到了。当时我和姐姐都很惊讶,她是怎么找到的?捧出瓜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怪怪的,好似西瓜给自己开了个天窗,莫名地闻到了一股子瓜的甜香。这时,母亲大叫起来:“这瓜,让老鼠给偷吃过了!”这时瓜身上的那个窟窿,像个不断加速旋转的黑洞,把我们的视线全都吸了过去。只听“哇”的一声,我在心里责怪着自己的没用——长成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竟还敌不过一只小小的老鼠。 从此,我在家里养成了一个坏习惯,总喜欢到处嗅嗅,生怕那些藏起来又想出来的水果,被屋里的杂物给绊住了脚,因自己的疏忽而糟蹋了。嗅得次数多了,我发现了许多秘密。每年秋季,家里背回一袋厚皮橘,饱食两天后,就开始莫名地消失。在一个大木头柜子里,我闻到了一股子掺杂了稻草味的橘香。我非常确信橘子就躲在那里,可令人懊恼的是,柜子给锁上了。 这样的日子久了,加之水果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我像一条警犬,嗅觉变得灵敏异常。之后不久,我又发现从地里砍回来的甘蔗,一定用编织袋包了,挂在大梁上,可惜太高了。我发现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除了它们自己乖乖跑出来,我啥也够不到啊——我的岁数太小,个子又不高,一把竹椅子,还要踩了小板凳往上爬。只记得一次,在几个堆叠的竹筐里,我闻到了一阵苹果香。我努力踩了竹椅子,整个人翻了进去,就再也爬不出来了。但令我庆幸的是,这一次溜掉的苹果,终于被我逮到了。 人年幼的时候,总是活在自己的童话里——等你长大了,你想让水果跟你玩捉迷藏,也是不可能了。因为儿子已经长大了,而母亲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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