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益 气温骤降,一夜之间跌入冬天,窗外风打叶落,车辆匆匆,偶然骑过几辆电瓶车,头盔口罩棉布遮风帘全副武装。一个多月没回,不知二老怎么样。要不今天去一趟?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心底泛起喜悦,丝丝缕缕荡漾开,每一个细胞兴奋澎湃起来,手脚轻快,完成手头事提前下班——虽然组建小家二十年,魂牵梦绕的仍是父母在的那个家。 先到弟弟的小厂,母亲奔来走去忙得脚不着地,一见我甚是惊奇,愉悦如烟火般在眼底绽放。我尾随后面见缝插话,稍不留神便找不着她。于是给父亲打电话,他不相信,再三确定我真的回来了,喊道:“等着,我来带你。”声音高涨饱满,震得我耳膜嗡嗡响。 只四五分钟,父亲骑着电瓶车到了,单脚下地“唰”地打个转调头。 “你怎么又不戴头盔?!”我收起笑意,佯装生气。 “戴戴,前面挂着呢。”父亲立马套上头盔,拿衣袖擦擦坐垫,“走,带你去韩家路的一家超市,刚刚开。” 我跳上后座,抓住父亲的腰带:“老爸,你带钱了吗?” “没有,不是你有吗?” “你请客,我付钱呀?!” “是啊。哈……骗你的,钱多着呢。” “私房钱吧,老妈知道吗?” “这可不能让她知道。” 哈……两个人开怀大笑,过往行人频频回头,写满疑惑。 去年年底,母亲请人修葺三间老房子打算出租补贴家用,电线水管重新铺就,屋顶翻新,墙壁刷白,每间各砌一个卫生间,结果费用超额。在她一遍又一遍地按计算器时,父亲甩出一叠,说我有八千,积攒了大半年。母亲调侃他,以后多攒点,攒个八万拾万的。 六十八岁的父亲带着四十五岁的女儿在大路上飞奔,我裹紧外套,试图缩在他背后,可发现父亲的背驼了,矮了,再也挡不住了。风呼呼地往脸上蹂躏,头发凌乱,眼眶湿润。 想起小时候父亲偶然得闲送我和弟弟上学的一幕幕。那是一辆28寸永久牌自行车,弟弟坐车头横档,我在后座。父亲左脚蹬脚踏板,右脚撑地面,一下两下加速,忽地右脚腾空,从弟弟身后插进去,稳稳地坐在车垫上,两个轮子转得飞快。弟弟时不时地按车铃“叮铃铃叮铃铃”,清脆欢畅。我被父亲山一样的背遮住,什么都看不见,郁闷。偶然求得同意也坐前面,转头望父亲,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他鼻孔嘴巴呼出的热气扑在脸上,痒得我咯咯笑。 忽然,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 “慢点,慢点!”双手圈住父亲的腰。 “怕什么,我知道的。”父亲淡定答道。 韩家路以前是乡里的一条老街,高低不平,被菜场、布店、粮米油店挤得如肠子一般。如今拓宽了,敞亮了,一溜的水泥路面。两边烘焙房、大药房、文具店、鞋服专卖场和大超市等等井然有序,车来人往,熙熙攘攘,已是镇上最热闹的商业街。 父亲在一家水果超市前停下,招牌簇新,四间店面。 他推起购物车径直走到最里面:“这边的好,喜欢红葡萄(提子)黑葡萄(蓝莓)还是芋艿一样的(山竹)?”店员小妹抿嘴偷笑,我忍俊不禁,瞬间觉得好富有。 灯光照射下的水果新鲜滋润,晶莹剔透,晕开诱人清香,给儿子买苹果吧。一排苹果分中低高三档,我走到最便宜的前面。 “好点的好点的。”父亲迅速抓起一个最贵的。 “太贵了,不行不行,那中间的吧。” “要的要的,不缺这个钱。”他两个两个往袋里装。“太多吃不完,会烂的。”我夺走袋子,父亲硬是又塞进一个。 “哈密瓜带两个。”他一直记得我的最爱。 水果旁边叠着奶茶,顺走两瓶。一圈逛完回到柜台结账,小妹提醒奶茶3瓶以上打折,父亲转身捧来一堆,说每种口味都有了。感动幸福甜蜜一层接一层波浪似的在体内翻滚奔腾,满上嘴角眉梢。我掏出手机想拍他,他急急地掏出钱:“不要付,我有钱,我来付!” 拎起水果出来,滋生出一种奇妙的情愫,不断发酵蔓延,我不再是身披铠甲一心护犊的妈妈,不再是负重致远披荆斩棘的中年人,仅仅是女儿,父母疼爱的女儿。 问父亲附近有没有焦饼店,肚子饿。 “有啊,在后面,就是原来的包子店。” “真的?还在?” 上小学五六年级时,韩家路开了一家正儿八经的早餐店,卖肉包菜包小笼包和馄饨水饺。那时人们都在家吃稀饭喝粥,佐以榨菜豆腐乳,只有少数宽裕的赶赶时髦。一天趁母亲不在家,父亲带我们姐弟俩前去,点了两屉小笼包、两碗馄饨,汤里漂着葱花和虾皮。我咽下最后一只馄饨,抬头发现弟弟快把头闷进碗里了,父亲则坐在旁边嚼淡包。 “老板,来只大饼,五块钱,有肉的。”车没停稳,父亲扬手喊话。 原来的平房变成三层楼,店主换过了,貌似一对夫妻,男人揉面摊饼,女人招呼生意。 “好嘞。”女人从火炉里钳上来一个,麻利地塞进纸袋,“梅干菜五花肉。” “真香!你不吃?” “你吃你吃。” “分你半个,否则晚饭吃不进了。” 父亲小心撕下一小片:“晚上鲜羊肉蒸蒸,椒盐蘸蘸,好伐?” “好的!”满嘴流香,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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