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江南有俗语,曰:小雪腌菜,大雪腌肉。说得好像雪是种神秘的调味品似的。然而,江南雪并不多,真正的神秘调味品其实是:风,霜,冬阳及低温。 我琢磨着,改天也去买两条青鱼来,一条腌制一下,然后晒成青鱼干;另一条,做成橙韲青鱼脍。人在江南,得慢慢学着做些江南事。 我的老家在豫南,那里过年喜吃红鱼,即鲤鱼。吃法是切块油炸,没有腌菜腌肉之风俗。江南则不一样,江南有些人家却是不吃鲤鱼的,捉到了也会立即放生。这与信仰有关,与鲤鱼味道无关。不过,江南人过年却喜食青鱼,青鱼其实也是鲤型目鲤科的鱼。李时珍《本草纲目·鳞三·青鱼》引苏颂曰:“青鱼生江湖间,南方多有,北地时或有之,取无时。似鲤、鯇而背正青色。” 青鱼南方多,北方偶尔能遇到。 青鱼干,江南年头上的一种独特风味。 制作青鱼干,一般选在大雪节气后。此时的青鱼又肥又嫩,正好捕来吃。而低温也正适合腌鱼、晒鱼。霜冻与日晒交互作用,会使鱼的腥味儿减弱,香味儿增加。对半剖开的青鱼挂在冬阳下晾晒时,鱼肚部分黄里透着绯红,近看像存储着一抹阳光,远望又像一条条红色的旗帜——年的旗帜。喜庆的氛围,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它们给烘托出来了。 江南人称青鱼为螺蛳青,说它喜食螺蛳、蚌、蛤等水生小动物,是食肉鱼类。我很奇怪,螺蛳、蚌、蛤都是有壳的啊,它们怎么消化呢。结果后来有朋友告诉我,青鱼会吸会咬,还会吐壳,就像人嗑瓜子似的,真是不可思议。总之,你要想垂钓青鱼,最好准备一些螺蛳肉。 青鱼数量不多,据说它们幼时咬食的能力较弱,会被螺蛳壳等卡住,死亡率较高。不过你若仔细寻找,也还是会遇到的。孟夏,我们在长满芦苇的苕溪边玩耍时,发现一处深水中,就有小青鱼在水底缓缓游动,叶子一样。暮秋,我们去看芦花,发现鱼依然游弋在水底,只是长大了许多,十多公分的样子,还不足以捉来吃。站起身来,我望向苕溪深处,心想,这溪中是不是也有那种一米多的大青鱼呢? 青鱼可长至一百五十公分,西湖边的玉泉鱼跃处,就养着一百多条这样大的青鱼。望着它们,会令人有梦幻之感,恍若身处神话中。这里的鱼,是用来观赏的,想要可以吃的青鱼,可去市场购买,也可去三白潭。 三白潭位于杭州市北,是与运河、苕溪都相通的一片淡水湖泊,里面生长着成千上万条青鱼。为供应杭州年货市场,当地人通常从十一月就开始制作青鱼干了。 选一条像样的青鱼,沿其脊背从头到尾剖开,剖成鱼腹相连的两部分,抹上盐巴压在坛子里腌制五六天,然后取出洗净,进行晾晒。吃的时候,可以切块加花雕酒等进行焖蒸,也可以用来烧肉。 除做鱼干外,青鱼还可以做鱼松、鱼圆,或者切片加淀粉、蛋清,起油锅爆炒,这是袁枚在《随园食单》里所记述的。 今冬,读到王昌龄的《送程六》时,我又对他诗中的橙韲青鱼脍起了兴趣。“冬夜伤离在五溪,青鱼雪落脍橙韲。”橙韲,即橙子酱吧。把青鱼切成薄片,和橙子酱同煮,想来类似于我们现在所吃的酸酸甜甜的糖醋鱼片吧,无论味道还是色泽,估计都不错,好想试一试。 在天青色等白雪的水墨江南,将青鱼这个名字念出口时,顿觉诗意万千。冬夜的橙韲青鱼脍是橙红色的,晾晒在屋檐下的青鱼干是绯红色的,所谓雪落青鱼红。不过,这样的意境对我来说,宜赏,却不宜用作过年。年到时,将晒好的青鱼干切片包好带回家,是让青鱼与红鱼相聚在故乡的餐桌上,这才是冬天里最完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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