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军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过年前,家家户户必要备上一些糯米粉块,大小如小孩的拳头,趁太阳大,用篾箩平铺晾晒,干透了后收起来,等着过年时亲戚朋友来串门儿,揉粉下汤团。汤团是宁波慈城人的叫法,一般都叫汤圆。无论哪种,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汤团是宁波特产,这名字也不知是哪个老祖宗叫出来的,还真像——放在汤里的团鼓鼓的一个个,寓意团圆。宁波人对汤团的感情,一两句话说不清。 要吃汤团得先揉粉,这不像北方人揉面那么复杂。记忆中,母亲常备好一碗温水,拿个搪瓷大脸盆,放入适量的糯米粉块,先大量倒水,扶住盆沿把硬邦邦的粉块揉碎了,再往盆内滴水。把握水的分寸很重要,干了糯米粉凝不拢,湿了软塌塌立不起。干湿正好的糯米粉团,裹出来的汤圆形儿是立体的,包着一团滚圆的馅儿,不卑不亢,闪闪发亮,好看又好吃。 宁波人包汤团爱用猪油馅儿,馅儿是现做的,芝麻粉和糖加猪油揉匀,放在室外凝练,黑乎乎一团。做汤团馅儿这活儿一般派给小孩儿,要不他们干等在一旁,看看还不能吃,眼神里都能滴出口水,指不定会捣些什么乱。父母努嘴:“去,把猪油馅儿拿来,做成小圆粒儿。”孩子心急火燎,脑中被去年吃汤团时,一口咬下去喷出来的馅汁儿的快乐塞满,做着做着就把父母的话抛在了脑后。 早在孩子们做馅儿时,母亲就揉好了粉团,搓成长条,一段段有序地放在盘子的湿毛巾上了,知道孩子们爱吃大的,省得他们吵,粉团摘得大小均匀,不知选哪个好。抓一个,在手心搓圆了,上下一压,挤成一个小圆饼,依葫芦画瓢,把馅儿往中间一放——难事儿来了,馅儿太大,皮儿太小,包不上,只能揪住周边的皮儿使劲儿扯,结果顾了这头没那头,好不容易遮住了一点,底下又破了,馅儿鼓了出来。偷偷在另外的粉团上抓些补上,这下,汤团整了出戏来——咧嘴笑着做丑角的、黑不溜秋做包公的、苦着脸的成了老旦的……汤圆还没做完,小孩儿们面红耳赤,裹汤团比门口的泥巴难对付多了。 裹一个完整的汤圆,还不是最大的考验,要长时间围站在桌旁,光动手不动脚,更难。堂屋里大多是泥地,一年的湿冷在此时发挥作用,黏着地面裹两三个汤圆的辰光,脚指头冷冰冰痛滋滋的,不跺几下,十足憨大。条件好的人家,脚底下是水泥地,别看水泥灰白,比泥地要冷许多,但那种钻入脚指头的冷,却无法抵消汤圆带来的热络。 不知不觉中,汤团包完了,我们嚷着要母亲说出哪个才是裹着钱的汤团,每个人都要先吃到。仿佛吃到了,来年的运气真的会好,连汤团也能包得又圆又白。 其实,水开后汤圆一下锅,掺上几次冷水,一锅的汤团咕嘟咕在锅中乱窜,谁还知道哪个汤团里是有钱的呢。有的整个儿的白里透着晶亮的黑,有的乱糊糊地散开了,破棉絮似的漂呀漂的。管他呢,只要能吃上汤团,嘴里有猪油芝麻的味道,跳着脚嘶嘶哈哈砸巴嘴就好。至于包裹着幸运的汤团,大家都能吃到,那时的母亲最不“小气”,她总多包,悄悄做了记号,给每个孩子都盛上。 现在要吃汤圆简单了,以前晒糯米粉的辛苦、揉粉裹汤团时跺脚的冷,还有怎么也分不匀的馅儿,都没了。想吃,去超市走一趟,回家煮了——油炸猪油汤圆外酥里嫩,烫嘴但很香;汤圆压扁成块,油炸蘸糖吃。还有一种特别小的叫圆子,以前是没馅儿的,现在小小的肚子里钻满了各种料儿。我一直好奇,比指甲板还要小的圆子,是怎么把馅儿包进去的呢?近年流行往糯米粉里掺各种蔬菜水果汁儿,做出许多嫩亮的颜色来,青瓜的粉绿、火龙果的玫红、番薯的焦黄……整锅在水中欢腾,活脱脱色香味俱全的美好。 在外辛苦了一年,赶在小年夜前回家,远远看见老屋的瓦房顶上炊烟袅袅,知道有一碗糯软温热的猪油汤团在等你,在外漂泊垒砌的老茧与寒意,都被父母手中的一碗猪油汤团抚平、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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