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里川 每隔一两年,北京一兄弟都要打来电话劝我“转型”。他所建议的转型路径不一,例如到风口行业去谋生,或去“做智库”。说多了,就成了一种例行公事。而我写字久了,脑瓜子木一点,总觉得劝一写字为生的人“转型”,等于杀了他。写字的人不写字,还能干啥呢? 但我确曾动过脑筋,想尝试更多的生存方式。年轻时在部队,写字写累了,发狠扔过笔,想做篆刻家,还一度扛起照相机,在报刊发过很多篆刻、摄影作品。后来发现在这两个领域遭遇的瓶颈,比自个儿脖子还粗,最后还是灰溜溜回到文字的身边,一直到现在。 我玩印石三十年,玩红木也有五六年。玩久了,就想“以玩养玩”,出一些玩物,入一些玩物。八年前,在网络论坛的拍卖场,我陆续拍卖出去总值10万元有余的印石。可惜论坛说凋敝就凋敝了。前年开始,又在微信拍卖平台和闲鱼处理一些红木小件,偶尔有些“生意”。为了考察市场,五赴“石都”福州,两去“石城”昌化,还到访过“黄花梨之都”海口。但多年下来,自觉不是做生意的料。收支不平衡,“赤字”惊人且不说,我素来心软好说话,没个“老板”的样儿。一次,有外地不太熟悉的石友拿到宝贝觉得不合适,要退,我二话没说就把钱打到他支付宝上。他惊呼:“我还没给你寄回去呢,你就敢打钱?”我说那有啥怕的,不就是千儿八百,要不了命的。结局是,这哥们和我成了一见如故的好兄弟。疑问是,天下“退货客”都能做兄弟吗? 海口有位加了微信的花梨商,偶尔写点小文章,写得蛮不错。她的朋友圈一年年看下来,大概就仨字:累难挣。看多了,我横竖罢了念想。 有一天,家里那位说,如今开个客栈不错。刚好有亲戚在丽江古城做职业经理人,于是前年春节兴冲冲跑过去。转了一圈下来,发现彼时当地路口的小广告栏上,多的是客栈转让启事。感觉“小桥流水人家,起床收钱养花”的生活模式,一下子成了空中楼阁了。我这样的木讷中年人,还是在楼阁下面老老实实呆着比较妥当。 只是苦了那位亲戚,本指着我们的到来,能够写就一部两个“憨大胆”激情投资客栈,平素在南京遥控,他在当地主理客栈要务的“变奏曲”。但其实他不知道,我的理想总是比我口袋里的银子更为饱满一些。 我得承认,古往今来,文人转型成功的例子并不少见,例如从仕、从商。老伍也在其列。 我是前年认识老伍的。确切而言,是他主动打来电话约见。彼时,他刚从澳洲回南京省亲,有的是时间。那个月,我们见过几次,都喝了酒。老男人的谈话是从文学开始的。长我几岁的他,早先是南京一家报纸的资深通讯员,在纸媒兴盛的时代,时常以非报社人员身份在头版上新闻稿件。而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有文学梦在生长。后来,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他弃文从商。生意一步步做大,继而一家三口定居澳洲,在某座城市拥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别墅。可时间越长,文学梦越是啃噬他的内心。终于有一天,年过五旬的他如梦方醒,打算重新开始读书写作,为此,他出现在我面前。多年来,他看过我的不少文字,觉得和我的脾性应该相投。这种想法真是书生意气,我喜欢。 回到澳洲,他微信发来一篇文章问我如何,顺便说起有在当地华文报纸开专栏的打算。我不客气地指出文章的问题所在,甚至执笔修改。我暗示他,凭此功力,做专栏作家恐怕不易。他倒也不恼,只说不该把手艺丢了那么些年。他告诉我,他已经向异国他乡“驮”去了大量书籍。老伍算是发了狠心。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转型的文人事后都生发过程度不一的懊悔和怅惘。但我真的从老伍身上看到了“我转型”将会出现的结果。 如果当初不转型,也许老伍会成为一个清贫有加且成天喋喋不休“下海梦”的职业文人。但显然,如果一个人内心的痛真的因文字而起却不能因离开文字而消失的话,自始至终做一个文人未必是最坏的选择。 我的笔名和他“同姓”。某种意义上,我就是那个始终呆在原地的“老伍”。我这么断定,想必老伍不会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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