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志军 宁波人说过年:“拜岁拜嘴巴,坐落瓜子茶,猪油汤团烫嘴巴,余姚汤团生尾巴。”吃,是中国人过年的重头戏。 小孩最喜欢吃。 但凡有点儿过年的意思了,小孩的嘴和口袋都鼓起来了。腊月廿三是小年,“祭灶果”打头阵。小年不小,除尘扫地、祭灶神吃果果……兴师动众一样不少。我们只对祭灶果感兴趣,果果品种多,长短的方圆的甜咸的,芝麻的糖粉的,吃一口能解整年馋。我喜欢一种长圆形的,书上称“油瓜”,也有叫“油枣”、“油管”、“油果”的,它细长油炸,油管外粘了层碎糖粒儿,甜津津,咬一口飒飒响。油炸甜脆的,都是那时享受不到的,何况老人们说:“祭灶果,吃了乖乖过。” 手脚勤快多“偷”几回,盘里的祭灶果很快“捉襟见肘”。偷瞄铁稳坐着的灶神,胖乎乎笑眯眯鼓着腮帮腆着大肚端坐着,看起来一点都不生气。家人一年的事都是灶神管的,他会去告状吗? 孩子们无法说服自己循规蹈矩,冒着“生命危险”,乞求着跪下狂拜,瞅准了最爱的——抓、收、塞、嚼、咽……才完成,馋虫又在嘴里唠叨了。再看看灶神爷,他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那对不敬引发的犯罪感还隐约在心底,可偷吃的劲儿,还高歌猛进所向披靡——要是祭灶果太少,粘不住灶神的嘴去天上告状,数数家里的事儿,排不上小孩偷祭灶果这事儿吧。 明明能明目张胆,孩子们却还喜欢“偷”,偷猪油、偷锅焦、偷肉……要过年了,透着股小坏的事儿,很快因“过年骂不得打不得”被疏忽。 年初一吃浆板圆子,也是宁波人的老年俗。浆板也叫酒酿,冬至前早备好了,是浆板圆子的“活灵”,久煮不腐,甜糯清香。讨压岁钱放鞭炮时,一个饱嗝儿上来,都是浆板味道,这才想起早上吃的浆板圆子来。 还在床上,西北风顺着乱石搭的老墙灌进来,不开窗,光看这股风劲儿,也知晓外头早攒了层厚霜了。“正月初一,起床积极。谁要做懒惰,一年不好过。”母亲又唤我们起床了。见我们耍无赖,她一掀帘子出去了,不多时,一股甜香钻进被窝——糯米粉的糯,糖桂花的香,浆板的醉,勾芡的温润,蛋花的蓊郁……呀,是浆板圆子! 从被窝中跃起,半坐在床头,身上胡乱披着母亲抓来的棉袄,接过一大碗浆板圆子“窸窸窣窣”,小水珠挂上了眼睫毛…… 狼吞虎咽毫不为过,还没嚼出味儿,早一碗下肚了。咂巴咂巴嘴,牙缝里剔出来的还是浆板,偷摸着去甑里偷舀一调羹吃,透心凉,让人开心得直跺脚。七八岁,因偷吃浆板醉过,我躺在地上耍赖,还狂叫:再给我来三大碗…… 浆板做年糕汤也很好吃。至于年糕,更是正月里的“常客”了,汤炒煨白煮的烤的,青菜咸菜蒜炒糖蘸蘸酱油揾揾的,年糕团年糕饺年糕块……“年”铆足了劲儿,想让孩子“年年高”。奇怪,小孩儿吃不厌。哪怕闲时,兜里也揣把年糕片,过年时孩子的嘴没法不富裕。 吃的盛情,借着“年”的气势,一直神气到正月十五。正月里,一切颜色都活泼热闹,人们的眉目、老屋的房梁、八仙桌上的菜式、河里的鱼山间的风……小孩儿们再一次被炮声和热气蛊惑,穿上新袄与父母去走亲戚。山路像飞腾的龙,走亲戚的像“龙鳞”一片片亮晶晶的。自行车三角架上、龙头上、坐垫上都坐着孩子,后车架上的母亲还抱着小的;亲戚家不远的,拉了手拉车,车上热热闹闹坐着几家人,浩荡着去另一村吃;有的靠“11路”(双脚走),父亲脖颈上骑一个,母亲左手牵右手拉,脚底像装了“风火轮”,一群人走过,荡漾起半天的尘和笑……十五的“汤团”等着他们呢。积蓄了一年的“馋”蠢蠢欲动,他们对“团圆”的迫切抵过一切。大家为了一口吃的,把整个正月都笑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