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5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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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3月23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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腌笃鲜

    □王秋女

    进入三月,夜里一场春雨,第二天你突然发现满大街都是卖春笋的,一直到四月中旬,然后好像又是一夜之间,突然就落市了,遍寻菜市场再不见踪迹,要想再吃,只能等来年春天了。前后就这么短短一个来月的时间,喜欢春笋的人像跟时间赛跑似的,餐餐吃,变着法儿吃。

    我爸就是这样,每年春笋上市的那段时间,他每天去菜场都得扛一大颗毛笋回来。是的,必须用“扛”字,因为我爸挑笋有他的一套秘诀:笋壳要黄,且越大越好。笋壳黄说明是长在黄泥土里的,我爸说黄泥笋最鲜,且不杀口,又说毛笋与其他品种的笋不同,越粗壮反倒越嫩,鲜甜好味,所以每次买回家的笋都是巨大无比。

    于是每天餐桌上必定有个笋做的菜,早上是笋丝炒雪里蕻,做过白粥的小菜;中午吃“片儿川”,笋片肉片雪菜烧面条,还有清明团子或扁食的馅里,笋丁也是必不可少的;晚上则是腌笃鲜,咸肉、新鲜排骨、笋块,一股脑儿全放砂锅里,一直炖得汤色乳白,有那汤淘饭,我爸能多吃一碗饭。

    有时刚巧买到一把农妇从地里挑的鲜嫩荠菜,那对于我爸,简直是过节了。平时千手不动的他这时坚决不假手于人,亲自动手,荠菜剪去根茎,挑拣清爽,淘洗干净,细细切碎,嫩笋尖切丁,加一点肉末,打个蛋清,一点盐、糖,拌匀,挑个大中空的油豆腐,用筷子戳个洞,把拌匀的馅塞进去,直塞得那只油豆腐鼓鼓囊囊,再放白水里加笋片蘑菇片煮开……咬上一口,汤汁淋漓,啧啧有声:“鲜得嘞!”

    可小孩真的很难体会得到这种鲜味,新鲜的笋,特别是嫩的笋尖部分,往往带点涩味,吃起来有点杀口,所以我对我爸这样餐餐不离笋的做派,一直颇有微词。

    长大后到杭州念书,春笋上市的时节,学校食堂里都会有一道油焖春笋。笋用刀背拍松,加重油重糖翻炒焖煮,再淋点酱油,收汁出锅。浓油重赤掩掉了笋的涩味,却掩不住其脆嫩鲜美,第一次吃就喜欢上了,每餐必点。

    年轻时行走天涯,吃过各地的笋,很喜欢黔桂一带的酸笋,拌在干锅里,或者下在米线里,酸辣刺激,十分开胃爽利;还喜欢婺源的青笋,剥壳后通身浅绿如翡翠,和剁椒一起炒,红红绿绿,鲜辣脆爽,下饭利器。酸、辣,这种激烈的口感,跟青春的张狂确实颇为契合。

    跟我爸显摆我在各地吃过的笋,他一脸的鄙视:“笋本身就够鲜,加这么重的作料,夺味。一看就是不会做菜!”自然是不服,年轻时的味蕾,从来不喜欢纯朴清淡的原味,好追求浓香厚味的刺激。

    据说,人最先感受到年龄变化的器官,是味蕾。

    果然,如今人近中年,浓油重赤、酸辣刺激的食物越吃越少;烹炸煎炒也越来越少,清蒸炖煮越来越多;调味作料越放越少,越来越喜欢食材本身的味道。而笋,是最能激发出天然鲜味的一种食材。不知从何时起,我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我爸,春天时,餐桌上总少不了一道笋做的菜。

    我也开始学着做腌笃鲜,买一斤新鲜仔排,切几块咸肉,毛笋切滚刀块,几片老姜,打个葱结,全扔到一只大砂锅里,别的什么都不放,连盐都不用,只需加足水,然后一切就交给时间吧。

    腌笃鲜,这道菜的菜名我一直觉得很无厘头,而只有亲手做过这道菜,才能发现俗语的形象精妙所在。这一个“笃”字,不但是非常写实的拟声,更形象地将这道菜的烹饪过程描摹出来:用小火,慢慢地将咸肉中浸润了一个冬天的阳光、时间、浓香给“笃”出来,和春笋释放出的鲜美融合在一起,而排骨则吸足了咸肉的香味和毛笋的鲜味,一扫新鲜肉类的蠢笨无趣,变得鲜香扑鼻。最精华的自然是汤,呈乳白色,舀一大勺淘饭吃,鲜得不行!

    曾以为早已改变的味蕾,其实一直记着那些美好的旧时光,当年觉得平淡寻常的味道,经过岁月的浸润发酵,散发出醇香美妙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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