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静波 父母的小院里,种着一株石榴树、一株柿子树、一株梨树和一株桃树;种着两垄青菜、一垄蚕豆、一垄豌豆;院子矮墙角旁,放着四只蜜蜂箱,嗡嗡叫的蜜蜂自由进出蜂箱,在菜花豆花树花上飞来飞去,忙着采蜜。 那些蜜蜂,是父亲专门为我养的。那年我去武夷山旅游,在景区的养蜂人那里现场买了十斤土蜂蜜背回家。我有慢性咽喉炎,容易上火的体质,隔三岔五地口腔溃疡。每天早晚喝一杯蜂蜜水,可以缓解这些症状。为了能让我不间断地喝上土蜂蜜水,父亲买了两箱蜜蜂,当起了养蜂人。这几年,蜜蜂出现过几次集体大逃亡,父亲就背着蜂箱到山上、菜花地里进行大追捕。经过几次“大逃亡”和“大追捕”,两箱蜜蜂变成了现在的四箱。 正月一过,父母的小院一改冬日的萧条,变得异常闹猛。豆花开了,青菜抽蕻,太阳一照花香四溢,蜂箱里的蜜蜂“嗡嗡”地往外跑。 胖墩墩的父亲和母亲,各自鼻尖上搁着一副老花镜,在院子里干着各自喜欢的事情。母亲多年来习惯对父亲发号施令,在父亲的纵容下,支使起父亲来得心应手。但父亲最近碰到一桩烦心事儿:满头的白发不知道为何竟然害起了斑秃,头发一片一片往下掉。跑遍了医院,用遍了土方,药物还没有起效,头顶已经光秃秃一片。老头儿最近情绪低落,对老太太的支使颇为反感,有时也会郁闷地抗议“瞎指挥”。 那天晩上,我正在电视机前嗑瓜子儿,妹妹发来一条微信:“老头老太今天打架了!”毫无防备的我,被这条短信逗得笑出声来,半颗还没咬碎的瓜子仁儿卡在喉咙里,呛得我半天缓不过劲来,我问:“为啥?” 妹妹说,其实她也没在现场,是刚才老太太打电话向她告的状,都是老太太的一面之词。大致情形就是:父亲约了几个老伙伴在廊前太阳底下搓小麻将,母亲在旁边叨叨:“太阳这么好,菜蕻再不割就要开花了。趁着太阳猛,要晒菜蕻干了,阿大阿二最喜欢菜蕻干汤。”父亲没理她。母亲继续叨叨:“蜜蜂该分蜂箱了,要不然恐怕又要逃。阿大的蜂蜜快吃完了,该摇蜜了!”见父亲还是不理她,老太太气得把父亲桌前的麻将牌给撸翻了。老头儿手里刚刚摸到一张“调龙”,眼看就要和牌了,见老太太捣乱,急得推了她一把。 我瞪大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问:“然后呢?” “然后老太太气爆了,把麻将桌上那块玻璃给砸了!” “最后呢?” “最后老太太打电话向我告状,气呼呼地说‘我怕他呀?哼!’” 我笑得直不起腰来。 第二天,艳阳高照,空气中散发着粉嘟嘟的香气,春天的气息越发浓重。我走进小院,院子空地中拉了两根长绳子,绳子上挂满了刚烫好的菜蕻,还在冒着热气。父亲正在给豌豆插支架。母亲刚晾完菜蕻,正背着手在那棵桃树干旁转圈。看见我进来,老太太的眼皮从那副搁在鼻尖上的老花镜上方抬起来,说:“我在看桃树干上有没有桃胶,有的话,今年给你们弄一点来炖。”我忍不住“嗤”地笑出来,笑了一半,把另一半缩了回去,怕触犯了老太太。最近发现这老太太温情了不少,小时候我和妹妹趴在桃树干上挖“桃凝”,把衣服弄得粘渍渍脏兮兮,没少挨她的骂。到现在她老了,居然想着给我们炖桃胶。这老太太! 墙角的石榴树开始抽出嫩红的新芽,桃梨含苞待放。母亲有口无心地数落着父亲:“年前叫你把石榴枝修一修,把梨头树剪一剪,你就顾着搓麻将。”父亲笑眯眯地插着他的支架,不理她。母亲继续:“今年油菜花马上要开了,蜜蜂阿四如果再把他的蜜蜂放到这里来,你要去说一下,不能再把我家的蜜蜂骗走了。”蜜蜂阿四是附近村子里的养蜂人,据说蜜蜂也有从众心理,喜欢往蜂群里凑。前几年,父亲的两箱蜜蜂就是这样投奔了阿四的大部队,现在家里的这四箱蜜蜂,是父亲千辛万苦从山里捕来的野蜂培育起来的。父亲看着叨叨没完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嘀咕:“你当我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啊,会三头六臂!” 我大笑。 春天的阳光和煦而温暖,一如这院子里的一切,似花草,似蔬果,还有那嗡嗡的蜜蜂和白发父母的琐碎口角。那胖墩墩的老头儿老太太,鼻梁上的两副老花镜貌似立即要滑下鼻尖,越发充满喜感。这小院子里的一切,其实一直都是那么温情与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