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过完节,柚子就要回校了。去杭州,活跳跳的海鲜就难得吃上一回。虾蛄现在真正称得上是“富贵虾”,价格高得吓人,柚子爹把虾蛄烧好一只只剥壳,码在盘子上。柚子小的时候,他剥壳给她吃;她大了,他还是剥壳,怕虾蛄坚硬的壳和刺把女儿的手指戳破。在柚子爹的眼里,女儿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女孩。 老早的时候,虾蛄长得丑,壳多,刺多,吃吃一肚子水,很遭人嫌弃,被认为是低贱之物。渔民早起来拖网,见没网到鱼虾,几只虾蛄张牙舞爪触到网上,渔民觉得晦气,脾气暴躁的赶海人,一边把虾蛄从网上摘下,抛回海里,一边随口咒骂几句,以泄愤恨。渔民为啥讨厌它呢?一是虾蛄没人要,卖不了钱。二是虾蛄身上刺多、脚多,容易把网戳破。 柚子爹说,小时候从来不抓虾蛄,也不要吃。坚硬的壳,身上暗搓搓(方言,暗地里)藏着刀叉斧钺,一不小心手破,嘴破,又没肉,不饱肚子,大多掼掼掉(方言,扔掉)。去卖泥螺鱼虾,偶尔不小心掺进一两只虾蛄,挑剔的主妇必定眼明手快,将虾蛄挑出,扔回篮子。尖刻的主妇还要训斥几句:“你这个小鬼,做生意不规矩!虾皮弹虫当鱼卖,亏你想得出来!”小孩自尊心强,再说也不是故意的,没头没脑被人责骂一番,难过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找一个青蟹洞钻进去,以解难堪。 那年月肚子都吃不饱,谁的舌头还有心思去尝鲜味呢。那时虾蛄总是被人无端鄙视。农村有俗语:“这人虾蛄一样的。”那就是形容佝偻着背脊、瘦弱不堪的人。后生(年轻人)若被人说成虾蛄,那他的婚事就成了大问题。事实上虾蛄力道很大,它的一双螳螂宝刀出手飞快,打击有力,一拳下去,比它大很多的螃蟹和鱼类,都逃不出它的一双螯足,它捕食小虾、沙蚕时动作凶猛如虎。 清代施鸿保《闽杂记》中称:虾蛄,虾目蟹足,状如蜈蚣,背青腹白,足在腹下,大者长及尺,小者二三寸,喜食虾,故又名虾鬼或曰虾魁。肚子饱了,味蕾就有了高层次的需求,这吃不饱的虾蛄就成了座上宾,名字也跟着高大上了。过去喊“撒尿朴(方言,音为咋水扑)”,现在叫“富贵虾”,后来又流行叫“皮皮虾”,有很多故事和表情包。“皮皮虾,我们走。”曾经一度是年轻人的口头禅。虾蛄也成为高档海鲜,虾蛄能开口的话,肯定会说:“过去你们爱答不理,现在你们高攀不起。”听柚子爹说,宁海西店人办酒席,曾吃到过手臂粗的虾蛄。这虾蛄,太豪气。 虾蛄用手捏,饱满结实的,就比较新鲜和肥美。软塌塌的那就是没啥肉,只有一股子鲜气。四五月份,虾蛄顶壮。你只要用心挑,就能挑到有膏的雌虾蛄。雌虾蛄个头较小,头颈有白色的“王”字,蓄有红膏,即为上品。腹部没“王”的是雄虾蛄,个头略大,没膏,但肉厚。挑虾蛄一要活,二要膏,三要大。宁海人只吃活虾蛄,买回家虾蛄在袋子里“沙沙沙”不安分,倒进盆子,它会鲤鱼跳龙门般弹起来,可纵使它武艺高强,也敌不过人的这张贪吃的嘴。 我觉得最好的吃法,就是盐水白灼。水里放生姜和盐,烧滚,捞入虾蛄。这样烧出来的虾蛄味道鲜美,原汁原味。冷水下锅,虾蛄就会变成一张张弓,真的成了“佝背老倌”。佝成团,壳也不好剥。周星驰的电影《食神》,里面的“爆浆濑尿牛丸”名声最大,那一弹十万里、爆浆三千丈的演绎,无厘头,却也逗乐。还有什么椒盐虾蛄、麻辣虾蛄,我觉得有点委屈虾蛄。有人还把虾蛄做成水饺,奢侈。我记得还曾吃过虾蛄酱。虾蛄剪成一段段,盐渍,撒生姜末,加白酒或酒酿。这酒香浓郁的咸下饭,味道也挺好。 虾蛄,别名挺多,琵琶虾、虾耙子、虾公驼子、螳螂虾等等。天津人叫虾婆婆,青岛人叫虾虎,山东蓬莱称官帽虾。各地各叫法,一时还真搞不清楚。我突发奇想,问温州永嘉老马同学:“虾蛄叫啥?”他说:“虾狗弹”。我觉得这名字俗得真动听,像个绰号。他说温州南部大部分人讲闽南话,闽南话叫啥不知道。我就问一个福建漳州的老先生,他说忘记了。他少小离家,多年不说,可能乡音已改。他问了同乡,说叫“害狗”。看来虾蛄被叫成“狗”还挺多,可见过去多不遭人待见。 想不到一只小小的虾蛄,也会经历这么多的荣辱沉浮。有时起有时落,人生不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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