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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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4月2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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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虎的教导

    □冯志军

    十年前,阳台还空着。小舅做花木生意,春时会送几盆来。先生爱盆景,我喜欢开花结果的,两人期待不同,对花草的分工不明,阳台凌乱散落,缺乏主题和内容。那时,我正陷在人生的困境中,东撞西碰如野兽。生活,从不屑与莽撞的人和解,我和我的日子,如被猫玩坏的绒线团,乱了。

    我、阳台和生活,荒芜一片。渴望有独处容纳悲苦,我看中了一直被冷落的阳台。

    春初,扯了一截爬山虎拖到阳台上。它爬在野地树上百折不挠,一路向上奔腾峥嵘——若能在我的阳台上安家该有多好。把一株将死的五针松赶出花盆,栽了爬山虎进去。浇水、培土再撒点复合肥,又用胶带纸黏了枝条上墙——总是要爬的,才来没精神,我且帮一把。

    想趁它的叶片枝条还有劲儿,和温袅的茶盏拍几张照,好发朋友圈。是虚荣作祟。

    显然,它对我的自作主张和无知张扬,充满了鄙夷。大概是恨我生拖硬拉让它离开了向着天空努力的大树,它满怀怒气独自戳在花盆里,有时在风中不知所措,有时又在雨中号啕大哭……它用沉默不语,对抗着我一次次浇灌和梳理的盛情。没两日,它的眉眼耷拉下来了——是悲苦。

    万物疯长的春日里,它拒绝生长。叶从萎靡不振到脸色蜡黄到满是褶皱并簌簌落下,只用了十几天。我想,它是彻底与我决裂,或者我们根本没有相互对眼容纳过……

    不知它是否还活着,我期待它不要像我,用干涸与枯萎,和生命进行毫无胜算的对峙。我渴望它的细枝里,还有原始的冲动,把季节的召唤和自然的色彩鲜活存在于身体里。正如我时刻提醒自己——总会慢慢生出根须,渐渐变长,牢牢扎根在这陌生的年龄和情节中,能对着或晴或阴时风时雨的生活,伸出漫天卷地的虬枝,抓住风胜过云,问问这漫无边际的苍穹……

    显然,我是虚弱的,并无法和那截爬山虎对视,也无力正面生活。我把这截爬山虎弃在阳台上,犹如丢了散乱无助的自我和杂乱无章的生活。从此,风也好雨也罢,我们虚度年华,相忘于江湖。

    次年三月,春意在阳台上萌动。玉兰、常春藤、葡萄树似乎有了些绿意。我在纵横交错中,瞥见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傲然——爬山虎还活着,独自撑过了夏的炙烤、秋的萧瑟和冬的凛冽,在看来毫无生气的枝上,旁若无人地开出一小簇酱红色的芽儿来,不计前嫌直愣愣地盯住我,仿佛在质问我:这长长的时日里,你对我对自己,究竟做了哪些努力!

    赶紧给它换了一个大盆儿,又加了些新土,弥补对它的愧疚。它放下了抵抗,报答似的长了,蓄足精神征战似的又发了几个芽,在下头的枝叶逐渐成了年轻的葱郁后,又嘟嘟吹着胜利的号角向上——余秀华说过:植物比人简单可靠,没有那么执拗,偶尔的赌气也会在风里在阳光里消散,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成长,从生到死,把简单地活着、简单的灿烂当成是唯一的使命。

    是我过于矫情和复杂了。用执拗和赌气,不切实际地要求生活和生命。我以为的拼尽全力,只是借着日子的往复对生命本质的质问和挑剔,那些挣扎显然是可笑和无效的。为什么不把这力量化作夏热中的默然、秋的凉薄的自安、冬的掠夺的积蓄呢?像爬山虎,有过对抗、伤痕、不甘,但最终还是开始了一截截的生命的成长和攀爬……

    突然对喧嚣置若罔闻,心中安静悠然——生活不会亏待每一个人,就像四季不会忘记每一株花草,给人的悲欢喜乐和给自然的春花秋月都一样。曾经,我怀念过往的,用“我的”和“应该的”来和生活中的变故对抗,并以为岁月静好就是生活的本色。这些,如同我给予爬山虎最初的盛情,希望它顺利活着、茁壮健康、欣欣向荣,所以多浇了水、多施了肥、多投注了爱的目光。岂知,那自作多情的珍重和爱惜,在它的根部成了泛滥的水和火,使之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与其总盯着达不到的预期,不如默默回到自身,直视干涸枯萎的身体,尽全力去吸收每滴水分,那样,你的根才会又粗又张牙舞爪,一次次穿破土地的禁锢,找到属于自己的落脚点和生长的方向。

    生命,该像爬山虎,不动声色中拼尽全力,在大义凛然的挣扎中向下生长根须,管他日子中的风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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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