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人彪 银海嘉园是一个老小区,衔在与中山西路相接的丁香巷的巷口。 丁香巷这一片半旧不新的区域除了几处小高层,以三层半的落地排屋居多,因此那些比丁香巷更窄更细的小巷、弄堂纵横交织,相互通连。在静静的弄堂里走过,你会相遇一些凡人的琐碎和悠闲,相遇缠绕在日常里的丝丝烟火气,或许还会相遇曾经的从前…… “皮蛋——,茶叶蛋哒哒滚——” “青菜、萝卜、高山大米——” “煤气——,灌煤气啦——”…… 偶尔,一声声抑扬顿挫、尾音绵软的叫卖声,在悠长的弄堂深处响起,也在我的记忆深处响了起来。 那是小时候,一旦听见门外的吆喝声,我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丢下作业飞奔出去。只见一个精瘦汉子肩扛着一条长板凳张望而来,声音却不失洪亮:“磨剪子,镪菜刀——”。便有邻居阿姨捏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过来,汉子接了,又讨了一小盆水,跨腿骑在长板凳上。长板凳一头装着一个简易的固定架,牢牢扣住一块灰不溜秋的磨刀石。汉子将砍刀浸一浸水,使劲磨起来,磨刀声“嚯嚯”而起,在午后耀眼的阳光里四处飞舞。他不时掬起一掌水往刀刃上淋一下,反复打磨。公房区的孩子们像一只只小狗蹲在旁边,充满了好奇。刀刃渐渐发亮,汉子用拇指试了试刀锋,再磨,直至锋刃寒光闪闪。邻居阿姨拿了一段木柴,汉子手起刀落,但见一道白光划过,“咔嚓”一声,木柴一分为二。 来人也有挑着一对沉甸甸的圆肚箩筐的,喊叫着“针头线脑,纽扣——”。 箩筐上往往加有竹编的盖子,上面堆放着粗细不一的闪亮的缝针,红黄蓝白黑各种颜色的线球,纽扣更是颜色、式样、大小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扁担两头挂着的丝巾、小饰物在微风里扭捏招摇,左邻右舍的媳妇妯娌们哪里还禁得住,“呼啦”一下就围了上去,这个看看这个,那个摸摸那个,叽叽喳喳一片。来人趁机揭开箩盖,从里面一件一件往外掏,有针脚纳得细细密密的布鞋底,有时新的花色面料,有毛茸茸、手感柔软温暖的毛线,有娃娃的小肚兜,居然还有装在蛤蜊壳里喷香喷香的润肤油……俨然一个小小百货铺。 她们买了自己心仪的东西,却久久不散去,围在一起品评所得,披挂比划,爆发出一阵阵开心的笑。有时候,快乐真的很简单。 孩子们的快乐来自弄堂口那串“咚咚咚”的货郎鼓点和一声嘹亮的“鸡毛兑糖——”。 来人挑的也是一对圆肚箩筐,一头的箩筐上搁着一只方形的木框子,一张薄薄的塑料布遮盖着,隐约可见里边卧着的飘着甜香的黄澄澄米糖。公房区的孩子们像听到了冲锋的号角飞奔而来,有的举着一支瘪瘩瘩的牙膏壳,有的拎着一小捆硬板纸,有的拿了一团布片布头……大家争先恐后将东西往货郎手中塞。要是硬板纸、布片布头等散货,他会拿手掂一掂分量,然后掀起塑布,用刀“嗒嗒”地敲下一块糖来,孩子伸手接了,急忙忙地就往嘴里送。胆子大一点的,却不急着去接,嘴巴央求着:“再加一点嘛,再加一点嘛”,碰到心肠软的货郎,孩子总能如愿。 那时候,为了兑糖,我们差不多都是低着头走路,两只眼睛像雷达一样四处搜寻,哪怕是一片塑料纸、一根铁丝或者一只玻璃瓶,都会统统捡回家,藏在柴火堆的角落里。过年时家里宰了只鸡,留起鸡毛。鸡毛湿的不行,得晒干。晒鸡毛是要当心的,如果只是摊在地上晒,一阵风刮过来,半干的鸡毛就被吹得所剩不多。我们惯用的法子是将两只竹编的土畚相向扣起来,鸡毛装在里边,这样,太阳的光和热可以透过土畚缝隙钻进去,而风也休想吹走一根毫毛。 有一次,看到一个小女孩拿了一束头发兑糖,羡慕得要死。心里不住地埋怨父母为什么不把自己生成女孩,女孩子多好啊!有两条长长的辫子,随时可以剪下一些来兑糖。过不了几天,头发就长齐了,又可以剪了,何愁没糖吃? 孩子的天真多半是傻的代名词。 后来,读唐诗宋词,读到“深巷明朝卖杏花”,眼前就浮现出一个俊俏的姑娘,怀抱一束洁白的杏花,在雨后清新的小巷徜徉游走的画面,耳边响起的却是朝鲜影片《卖花姑娘》里的叫卖声:“卖花啦,卖花——!” 当然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去年年初,我家从银海嘉园搬迁到了城北新区的颐园小区。这儿,都是林立的高楼、宽阔的车道,没有弄堂,也听不到那些有些粗野、口音不一但让人感觉亲切的叫卖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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