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晓绒 早春那会,柚子爹邀我去眠牛山看樱花,这样的浪漫,千年等一回。可惜去早了,早樱开得不旺,晚樱还在结苞。他把我卸货一样拉到,自己坐在山顶花树下玩手机。我独自绕山一圈,兴趣寥寥,只得下山。 眼睛没享受爽快,只能去犒劳嘴巴。两人决定去桥头胡菜场转转,买些海鲜吃吃。那儿的海鲜比城里的新鲜,价格也便宜一点。黑黝黝的大马鲛鱼,一条十多斤,十多条整整齐齐码着,很有气势。我问柚子爹,是川乌?他答:正走在变成川乌的路上,现在还是马鲛鱼。这个抖机灵我喜欢。清明未至,川乌还是丑小鸭马鲛鱼,背上的蓝点还没出来。柚子爹主管家中膳食,我已经很多年没去菜场,走进菜场,眼花缭乱,芳心大悦,看见啥买啥,暴发户一般。买了鱿鱼、梅童鱼、花蛤、牡蛎、小白虾、烤麸、青麦糕、红糖核桃麦糕、草莓等等。忽然我看见堆在豆芽里的蚕豆芽。呀,蚕豆芽,好久不见,我跟蚕豆芽握了个手。 哎,这真是久别重逢啊!我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蚕豆芽。我欣喜若狂,跟柚子爹说,这儿居然有蚕豆芽。柚子爹说,菜场一直有的,有啥大惊小怪。我说,那你怎么从来没买过。他说,我不爱吃,过去吃多了。他说慈溪人勤劳,海塘边、路边都种蚕豆,蚕豆吃得想吐。 可是我恰恰相反,觉得蚕豆芽是儿时美味。家里偶尔种蚕豆,嫩蚕豆早就吃完了,剩下晒干的除了种子,几无所剩。干蚕豆都是去城里买的,所以就节约着吃。小时候哺育蚕豆芽就很开心,宁海人就叫“哺蚕豆芽”。干蚕豆泡发,涨得圆滚滚,沥干水,盛在竹箩里盖上稻草,偶尔淋点水,晚上闷在大镬里,盖上镬盖,大镬有余温,没几日蚕豆就发芽了。那只茁壮的角伸出来,白白嫩嫩,独树一帜。可以放一撮盐煮着吃,也可以把它当成高档货对待,做法精致些。把蚕豆芽剥壳,一只只钉在咸菜上,像迷你白鸽。放在咸菜碗里蒸熟,放点猪油搅拌一下,这碗咸菜立马有了鲜头。夏天弟弟挖来竹鞭笋,切薄片,加入剥皮的蚕豆芽,撒入一撮咸菜花烧成汤,那真的是美味天成。喝一口汤,鲜味从嘴巴骨碌碌滚下肠胃,整个人无限舒坦。那是我小时候眼中的人间至味。 老早时候虽然穷,日子倒是很有仪式感。怀孕前要分“过水面”,孩子满月要分“剃头果”。剃头果用的就是蚕豆芽,里面再加几节花生,还有一碗糯米圆子,外加一个鸡蛋。这些食物放在米筛上,女人笑逐颜开,挨家挨户去赠送。收到的人家也会还礼,或五色丝线一绞,或鞋面布一双,或毛线一两,真的是礼轻情义重。小孩贪吃,扳着手指头盼女人多生娃,能多吃几次。那时穷,生娃倒是积极。一下村东生,一下村西生,隔三差五总有人生娃。分来一小碗蚕豆芽,可开心了,围着吃。有的把蚕豆芽穿在狼萁梗上,边走边吃,糖葫芦一样。 近日读袁念琪的《上海人的堂吃酒》,说堂吃酒不是空口吃老酒,也是有菜的。有上海味道的下酒菜叫“独脚蟹”。这个“独脚蟹”就是蚕豆芽,他们叫发芽豆,跟咸菜一起烧,当成下酒好伴侣。这个戏称有点心酸,大概吃不到蟹,只能把发了芽,产生大量氨基酸的蚕豆芽当成蟹?可能这个猜想也不对。应该是他们比较喜欢蚕豆芽,才给它取一个好听的昵称。 我问柚子爹,你们蚕豆芽怎么吃?他说,我们不叫蚕豆,叫大豆。发芽的蚕豆都是跟有点臭味、咸菜缸最顶层发黑的白咸菜同煮。我想不明白。少顷,会心一笑,敢情他们是为了不浪费白咸菜,这难以下咽发臭发黑的白咸菜,没有蚕豆芽的加持,是无法哄嘴巴吃下去的,这蚕豆芽就是鱼饵。 柚子爹把蚕豆芽放锅里爆炒,然后移到砂锅里慢炖。软熟后撒葱花上桌,砂锅蚕豆芽,味道又上一层楼。蚕豆软糯起沙,香味浓郁。这烧法,要在他额头点个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厨艺上我可不能被他比下去,搜肠刮肚,我有了妙招。我把蚕豆芽褪壳,加入牡蛎、蛏肉、虾皮、肉丁、笋丁、油豆腐、香干,烧了一锅海鲜羹,羹汤里的蚕豆肉更加鲜美,这应该是蚕豆芽的高光时刻。跟海鲜同锅争鲜,那是何等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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