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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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03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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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小睡

    □王太生

    布谷鸟在天空啼鸣,飘渺而清晰,一阵远了,一阵近了,它在麦田上空、城池的上空,绕了一圈又飞回来。

    夏天是农忙季节,身体困顿,也很劳累,中午吃完饭,往往眯一会儿,解解乏,这样的午休,称为小睡。

    小睡,是可以用悠扬旷远的布谷啼鸣做背景音乐的。那时候,老城里虽然看不见麦子,但闻得到城外麦子成熟的清香,一波一波,涌入城内,在窄窄的街道和深巷飘荡。寂静的午后,总有一只大鸟,在城池的上空“播谷、播谷”地飞过,粉墙黛瓦,绿树蓊蓊,风吹枝叶,老宅寂寂。

    午后的庭院真静,清风轻叩铜绿门环,木门是虚掩的,有人进入,蹑手蹑脚。

    还是好多年前,一个少年,他精力正旺,午后不睡,去邻家找小伙伴玩。小伙伴住在外婆的老院里,少年推开木门,穿过门堂,看到一个人睡在老藤椅上。

    小睡是一种人生状态,比起酣睡适度、适可,浅尝辄止,有节制,解一阵午乏,头脑清醒。

    小睡的人,刚开始会听到巷子里一个小贩的叫卖声:“卖栀子、白兰花耶……”这个午后,卖花人想趁着空闲要把一篮子的幽香推销出去。让人联想起临安城里,“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在江南,卖花的少女,是在空气如薄荷般清甜的早晨,是踩着唐诗宋词的一段平平仄仄、仄仄平平的雅韵。

    小睡,是半天行程的中途加油。一辆车,上午跑了半天,把那些琐事暂搁置一边,也该伸直腿脚睡一会儿了。

    王安石诗云,“细书妨老眼,长簟惬昏眠。依簟且一息,抛书还少年。”有过这样的体会,午后躺着看书,眼皮渐渐发涩,眼睛也睁不开,还不如把书抛到一边,暂且小睡一会儿,醒来还是一个精气神十足的翩翩少年。

    半睡半醒,气定神闲,有容乃大。我常把目光投向路边那几个老者,在闹市的大树下,坐小马扎倚树身,沉沉睡去,诸事与他无关,拿得起,放得下。或者,摆出一副天下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的态度,且容我先小睡一会儿。

    小睡,其实也是洞察市井、大智若愚的人在装睡。张岱《夜航船》序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昔日有一僧人与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谈阔论,僧畏惧,蜷缩着小睡。僧人听其语有破绽,乃曰:“请问相公,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士子曰:“是两个人。”僧曰:“这等尧舜是一个、两个人?”士子曰:“自然是一个人!”僧乃笑曰:“这等说来,且待小僧伸伸脚。”

    小睡有小妙趣,一箪食,一瓢饮,一小睡,人生乐趣莫不过如此。所以,朱自清说,“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

    难忘梵高油画《午睡》,那浓稠的金黄、沉沉的倦态,风吹不去。一对农民夫妇在成熟的麦田劳作了一上午,午饭后躺在麦垛边休息。梵高的油彩,将乡间盛夏的热情、午后的宁静和生命的张弛,充分表达出来,画布除了一小块蓝色天空外,其他部分全部被金黄的麦田、麦垛所覆盖。男人旁边放着脱下来的鞋子和两把镰刀,用草帽遮住脸,头枕双手,似乎并没有睡着,而他边上的妻子,似乎好累好累,依偎在丈夫的胸前,沉沉睡着了——在金黄的麦田小睡,他们的梦中,或许会有麦子摇曳的影子和干爽的草香。

    一个人的小睡,是否需要纯粹背景音乐?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喜欢小睡时听室内乐或者巴洛克音乐,“演奏家们在尽心尽力地演奏,我却拿来做午睡的背景音乐。”村上春树说,假如人世间没了午睡这种东西,我的人生和作品说不定会显得比现在暗淡,更难亲近。他甚至觉得,年轻时越是四处碰壁,被社会打击得遍体鳞伤,等到上了年纪,就越快活自在。假如遇上烦心事,就盖好被子呼呼大睡。

    每年夏天,城外微黄的麦子在微微呼吸,那只催促播种的鸟就来了,从城池上空划过,午后的阳光明晃晃的,移游过老城那片鱼鳞细瓦。一个中年人,把童年丢了。他的乡愁,是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布谷啼鸣、庭院小睡的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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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