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夏日里，最舒适的感觉是凉。说起那些能带来凉意的事物时，我则通常会想到雨。

    雨水落在屋檐上，溅起水花一朵朵，空气便也跟着一丝一丝凉起来，令人倍感舒适。嗯，雨的花不是香的，是凉的。

    立夏，不过是夏天刚开始，然那几天，气温却像火苗一样，腾地一下升到了三十多摄氏度。晚间睡觉时，明显地感到燥热。楼上有人开起了空调，乍起的轰鸣声让我一时很难适应。兔子一样敏感的睡眠，不知被惊到了何处，害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找它不着。几天下来，困倦烦躁得令人崩溃。于是，在心里祈雨、求雨。雨在此刻，即是医人的良药。

    印象里，往年孟夏，江南都是会落雨的。雨水滴滴答答，能一直下到七月份出梅。七月，天气再热，也觉得理所应当了，因为西瓜、冰淇淋、凉席、空调等都准备好了。说到底，是不喜那种突如其来的热。突如其来的事，总让人无所适从。

    求雨貌似生效。几天后，雨果然落了起来，每天都落，多数落在了夜里，有时白天还继续，空气凉到甜。穿着长袖棉麻衫坐在其间写字，心里感到安静又惬意。

    孟夏，坐落着小满节气。江南有谚语：小满不满，没水洗碗。小满时节，是早稻追肥、中稻插秧的时候，需要足量的水。此时若无水，不是好事，而且接下来，也将迎来空梅，即梅雨缺失。经历过一次空梅，那年，人像是在蒸笼里生活似的，到处都闷热无比。河道里，鱼都浮到了水面上，噼里啪啦乱跳。城中的河流，带着城的味道，生活在其间的鱼，不一定适合吃，但有人还是禁不住捉了起来，因为捉起来很畅快。

    故而，孟夏之雨对江南来说，不可或缺。它对乡下人重要，对城里人，也一样重要。城里人，是需要雨水供养的鱼。

    落雨时，我喜欢坐在阳台上，一边听雨，一边观景或发呆，这对我来说，是种享受。

    窗外，花事已疏落。映入眼帘的，尽是绿。浓郁的大面积的绿，诠释着这个季节的繁茂与丰沛。而那些穿行在其间的雨，似乎也被染绿了，干脆，就叫它绿雨吧。雨天，天地间像立了一把竖琴，雨丝是琴弦，屋檐、树叶、雨伞……都在弹奏，弹奏着这个世界的和音。在这样的背景音乐里，那些沉在岁月湖底的往事，也常像鱼儿一样，偶尔跃出一条来。

    想起大学时，曾和一帅哥去操场上散步，不是特约，是一起帮系里干活，完工后顺便去的。谁知刚走没几步，天便下起雨来。他抬头看看天，说，撤吧。那就撤吧。后来又顺便去过一次，那次明明是有太阳的，然而突然，天就像漏了一样，呼呼啦啦滚出了雨珠子……

    之后，就特别讨厌雨天。雨意味着撤，意味着收，人撤到无雨的地方，衣服收到屋子里。那时年轻，向往的是多彩与奔放，还读不懂雨，总以为雨就是一片寂寂然的凉与黑黢黢的暗。

    如今，我来到了江南，开始不断地经历雨季。江南的日子，一年几乎有一大半日子都在下雨，有时一下就两个多月。渐渐地，雨，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习惯摩擦出喜欢。开始喜欢雨，喜欢那低饱和度的天青色，喜欢天青色里斑鸠嘹亮且沧远的叫声，喜欢这个世界所赋予我的，另一种境界。

    在雨中，我渐渐懂得了收拢的好处。收拢能让自己变得安静，却并不妨碍生长。雨的凉，相对于阳光的暖，是世界的另一面，但它，也依然是美的。

    夜晚看书，看到南宋诗人陆游把这孟夏的雨叫做时雨，“时雨及芒种，四野皆插秧。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老我成惰农，永日付竹床。衰发短不栉，爱此一雨凉。”“衰发短不栉”时的爱，有着岁月的深度，也有着情感的广度。由此可见，这孟夏时的雨，确实可爱。

    爱着吧，像一棵植物，去享受这雨中的清欢。时光已入夏，凉雨润心心如水，美好的事，难得的事，都是值得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