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子 年少时,每逢入夏时节,总有那么几天,当我掀开食罩的刹那,一碗红得发紫的杨梅赫然入目,几乎与那声惊喜的欢叫“哇!杨梅!”同步,或者,手速比声速更快一拍,杨梅已被塞进了嘴里,如醴泉绕齿、天浆啜饮,滋润着渴盼了长长一年的小小心田。 当时,我住在一个叫神马的小岛上,环岛一周,竟然没有一棵杨梅树。岛上驻扎着近千人的军营,来自天南海北的军人们,带来了芙蓉树、丝瓜、美人蕉、鸡冠花等岛上没有的物种,竟也没有带一棵杨梅树种子来。我从村东的扬扬家,走到村西的梅梅家,还是没找到一棵杨梅树。就连号称果园的住在半山腰的琼琼家,院里种满了桃树、李树、梨树、枣树……却没有种一棵杨梅树。偶有人挑着扁圆的杨梅篮来岛上叫卖,就算卖相不是很好,卖主也是铁面无私地谢绝还价,大有一副“杨梅铁”的派头。 其时,宁波镇海(北仑)柴郭地区有名的杨梅产地是白峰的小门和柴桥的后所,如有亲戚在这两地的话,就会有杨梅吃。江北荷花开,江南杨梅熟,他们会挑着用新竹篾编成的小筐,里面装着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杨梅,那是极新鲜的,好似东海龙王睁着的眼睛,上面还覆盖着一把嫩嫩的蕨叶。在渡船上,人们已经在评论,这是谁谁家的毛脚女婿?还是谁谁家的外甥?或是谁谁家的内侄? 一上渡船,杨梅担后面总会跟着一帮流着口水的“小馋虫”,紧跟慢追,看杨梅究竟停落在哪家门口。 我的小伙伴中有几个被隆重地邀请到小门、后所去吃杨梅,还没去,至少三天前,就在念叨了,“我要去吃杨梅,我要去吃杨梅了。”听得我时不时地泛起阵阵酸来。吃杨梅回来,好像得胜归来的将军,得意洋洋,比手画脚怎样爬上杨梅树,吃到牙齿都酸倒了,最后连饭都嚼不动了。那扬眉吐气般的荣耀,简直要把我胃里的虫都一条条勾出来了。 “亲眷篮对篮,邻舍碗对碗”,那个时候,一碗杨梅绝对是检验邻里关系的硬核。记得有好多邻居是给我们家送过杨梅的,他们会用蓝边碗盛着杨梅送来,如果我家没人,就放在饭桌上,所以,就会有我掀开食罩的刹那惊喜。 光阴荏苒,我姐姐也到了待嫁之年,那一天,准姐夫骑着自行车,载着两大篮杨梅上我家来,这是我第一次吃这么多这么好的杨梅。姐姐婚后,我总算有了上山摘杨梅的机会,当我站在杨梅树下,累累果实,垂红缀紫,似有久别重逢的雀跃。美食家李渔说:“南方珍果,首及杨梅。”我则把杨梅比作神果,举世无双。山上,红男绿女,欢声笑语,让沉寂的青山顿时明媚了起来。此时,户户为梅忙,家家有客来,似乎比过年还热闹三分。 曾在杨梅大镇北仑大碶工作多年,塔峙岙几乎村村都有杨梅,要数横山、新路、牌门的杨梅最好。邬隘的柴楼杨梅也是有名的,因为鲁彦是大碶王隘人,他的名作《故乡的杨梅》,写的就是大碶这一带的杨梅,极有可能就是位于柴楼松梅岭这一域的。有一年,央视来拍摄《难忘故乡情》专题片,北京来的摄制人员竟有未曾看过、尝过杨梅的,任凭《故乡的杨梅》描写如何生动,任凭我如何现身说法,他们终究是对杨梅生疏得很。我还陪同鲁彦的子女王莉莎和王恩琪等人,翻越松梅岭去看杨梅树。可惜,他们来的时候已是入秋,杨梅林只见叶子不见梅。大碶首届杨梅节,设置了杨梅王评选、吃杨梅比赛等环节,虽说民间有“一不可比吃二不可比力”的说法,但吃杨梅比赛,却是个个踊跃。比赛现场热闹非凡,以吐杨梅核最多为第一名。 因为爱吃杨梅,我与梅农阿富哥做起了朋友。他是个勤劳朴实的人,从爷爷、父辈那里传承了一些技艺,还远赴慈溪、余姚等地采购良种,力能专致,终于练出一身种杨梅的本领。几年前,他的杨梅还不太为人所知,如今,他的杨梅还在树上就被预订一空。顺丰推出杨梅快递后,杨梅早上还在枝头,晚上已经送达全国各地,远方的客人再也不用为吃杨梅而舟车劳顿。 前年春天,我在梅山蝴蝶海的院子里种下了一棵杨梅树,我有阿富哥的独门秘笈,品貌俱全的“佳梅人”终于挂上枝头,圆了我杨梅“自由”的梦。 美国的同学在微信上说,今年,浙江老乡在美国加州种出了杨梅,论颗卖,一颗一美金,真是摇钱树啊。我说,这还不算贵的,或是唐代,许是宋代,还“初疑一颗值千金”呢。随着杨梅栽种版图的扩大,杨梅的“杨”,恐要改成扬名天下的“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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