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纪萍 长里方,是一个村庄的名字。 从小父母就常在我耳边念叨这个名字。这个长里方村,就是我的故乡。 长里方是个历史悠久的古村落,村中绝大多数的住户都姓方,据说最早的方氏是因为躲避战乱从中原迁徙到福建的。到宋朝时,一位姓方的进士担任了鄞县知县,举家从福建莆田迁到了鄞县,后来他的后裔又迁到了章水定居,那片方氏一族繁衍生息聚集之地后来就被称作长里方。 在父母口中的描述里,长里方村背倚四明青山,满眼苍松翠竹,清澈见底的皎溪穿村而过,是个风光秀美、乡风纯朴的好地方。村里面家家户户都种贝母,山上还有茶园和竹林,生活都过得不错。村里建有方家祠堂,祠堂自有田地,由方姓人家轮流义务耕种,收获归祠堂。祠堂办有学校,村里方姓人家的男孩子,都可以到学校里免费读书。 不过,山村生活也并非总是那么岁月静好。江南多雨的气候时常会带来山里人最害怕的山洪泛滥。在灾害天气到来时,平日看似清浅静谧的皎溪河,会变作一条凶暴的滚滚黄龙咆哮而下,冲毁田屋,卷走牲畜,致人伤亡。听父亲说,当年我的祖母曾在一次山洪侵袭时,搂着家里的一只大白鹅顺流漂浮了十余里才侥幸逃生。自那以后,我祖母一辈子都不吃鹅肉。 岁月的流逝,风雨的磨砺,让长里方人渐渐褪去了祖先曾经为官一方的荣光,只承继下来勤勉朴真的家风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他们在那片纯朴自然的山水间,辛勤耕耘劳作着,经历磨难,与世无争,安享着自己平凡而温馨的生活。 不知是谁说过,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长里方那片寄托了深深乡愁的土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1970年,总库容1.2亿立方米的皎口水库开工建设,包括长里方在内的六个村庄都成了库区,被淹没在千顷碧波下面。世世代代居住在那里的村民们不得不挥别故园的稻菽,迁往他乡。当年还在娘肚子里的我成了一个“最小”的皎口水库移民。 据父母回忆,当时还在文革时期,国家经济很困难,给村民们的迁移补偿也有限。我家的老宅是楼上楼下的一栋木房子,拆迁只给赔了200元。村民们有些是投亲靠友自己找地方安置,有些是靠政府来帮着找地方安置。长里方村的村民们大多都分散在了章水、洞桥、古林、栎社和石碶这一带,都没有形成比较集中的居住点。我父母舍不得离开章水镇,在组织的帮助下,落户到了靠镇子东南边的长潭村,一个紧邻着樟溪河的小村庄。父亲说,这樟溪河是从皎口水库流淌下来的,依旧是故乡那条皎溪的水。 中国人历来重土安迁,让祖辈世居于此的村民放弃故土,情感上肯定是难以割舍的。但当时的村民们都深明大义,无条件地服从大局,舍弃小家而为大家。时至今日,提起当年的水库移民,我父母这一辈的老人们,依然没有什么后悔或者抱怨。他们的想法很简单:皎口水库必须建,水库造起来,就再也不会有过去那样的洪灾出现了。为了这样有意义的事,他们做出的牺牲是有价值的。今天,村民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宁波人喝的就是阿拉家乡的水。 五十余年来,方姓一族的乡亲们经常自发地组织聚会活动,男女老少欢聚一堂,曾经的邻里亲友们促膝把酒重叙乡愁。方姓的晚辈们也为长辈间的浓烈乡情所感染,四方奔走搜罗有关故乡的史料,续写完善着方氏族谱。 建库第二年才出生的我,很遗憾没有亲眼见过故乡的风景。父母亲曾站在皎口水库大坝上,给我遥指过长里方村原来的位置。 每当风和日丽、天蓝水清之时,我会凝望着那一泓浩瀚碧波,想象着碧波下面那魂牵梦绕千百回的故乡。我仿佛看到了茂盛的水草在故乡的小路边悠然摇曳着,精灵般的鱼儿在一幢幢木质的老屋间灵动地穿梭着,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方家祠堂那块写着“繁衍昌盛”四个金字的牌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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