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仿治 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次去周庄,看到卖旅游纪念品的小铺子里有一种木屐鞋,细密的木纹、油亮的漆,还有高高的后跟,做得非常精致,便买了一双带回给外孙。外孙看见这木头做的鞋,很是开心,马上就穿上它,从楼上跑到楼下,又从楼下跑到楼上。 听着满屋的“呱哒呱哒”声,我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了五六十年前自己的儿童时代。那时,大人小孩都穿木屐。 也许不少人早就听说过日本人穿木屐,因为它是和服的一个组成部分。其实,日本服饰中的木屐是在唐朝时由日本来中国的留学生带回到日本,并流传延续至今的。据《史记》记载,至少在两三千年前,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就曾穿过木屐。一千七百年前的谢灵运更发明了一种“谢公屐”,这是登山时穿的一种木鞋,鞋底安有两个木齿,上山时去掉前齿,下山时去掉后齿,便于走山路时保持身体平衡。 我们那时穿的“木屐”,却既没有日本木屐的精美,更没有“谢公屐”的复杂。这只是从前我们这一带的人天热时普遍穿用的一种木拖鞋,构造特别简单,只用十毫米左右厚的木板锯成两只鞋底形状,分别在前部按照脚的大小横着钉上一条皮带,就成了。 古书云:“屐有三便:南方地卑,屐高远湿,一也;炎徼虐暑,赤脚纳凉,二也;所费无几,贫子省钱,三也。”说的就是这木屐的好处,一是穿着便当,并且因为它有厚厚的底,不怕着水,适宜南方低湿地区穿用;二是夏天气候炎热,赤脚穿着凉快;三是价钱便宜,穷人穿它可以少一点花费。 木屐有那么多的好处,所以虽然白天人们要干活要上班,不能穿它,但一到晚上,满世界就成了木屐的天下了。洗好澡提着竹篮铅桶去河里洗衣服的、摆好了饭桌想起去小店打半斤老酒的、吃饱饭剔着牙齿穿过弄堂串门的、挥动着点燃的艾草在石板明堂驱蚊的、沿着河塘在草丛中捉萤火虫的……男人女人大人小人都穿它。那木屐着地的“呱哒、呱哒”声不绝于耳。有时,夜深人静,不知谁从远处回来,那孤寂单调的“呱哒”声从深巷中发出,又经长满青苔的墙壁的回音,传到无眠人的耳朵里,更觉深邃幽远。 木屐虽然不怕水,但硬硬的木底湿了后,走在石板路面上就非常容易打滑。在河里洗好澡回家,总有人会不小心滑倒。记得有一次父亲来河埠头找我,我刚好爬上岸来。父亲历来谨慎,他自己又不识水性,所以从来反对我们兄弟学游泳。但在不被他亲眼看到的前提下,我们每天下河,照玩不误。想不到那天他会来河边找我。我这急啊,带水的脚套进木屐,就连忙往另一个方向跑。可是才跑几步,就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在石板路面上。我还没站起来,父亲已经到了面前。他心疼地摸着我磕破的膝盖,没提游泳的事,只是说,我是来告诉你,今天操场上有电影,要你早点回去吃晚饭。 有意思的是,穿木屐的人如果路走得快了,一不小心鞋就会甩出几米远。这现象一多,在坊间就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比喻,把我们方言俗称“十三点”的人,又叫做“甩出木屐”(这里“甩”读作“忽”)。如果说“十三点”指某个人比“正钟点”的“十二点”多了一点,说明脑子有点不正常,那么,“甩出木屐”就是指他的思路也像这木屐一样甩出了,有点不着边际。当然,这种称呼通常并不用来侮辱人,而是说话间很随便的戏称。久而久之,人们又把“甩出木屐”四字简化为“甩出”。但到了木屐已多年不见的现在,恐怕这种戏称只偶尔从老年人口中才可听到了吧。 木屐是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塑料鞋出世时完成历史使命的。时至今日,更是早已连塑料鞋都难觅踪影了。倒是童年时的“呱哒呱哒”声,还时常萦回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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