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东海 儿时的盛夏,没有冰箱,没有空调,没有冷饮,简简单单的吃食,却勾人无限的回味。 木莲冻,宁波人喜欢叫它“叶霍”,或者“茉莉冻”。木莲与茉莉,在宁波话里音同。那时我人傻且笨,不好学,对诸事又不喜欢研究,还以为木莲冻就是用茉莉花做的(那时我们这儿很少有茉莉,没见过)。这东西我家没做过,记得最深的是读杜郭小学时,每年的夏天,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总会来一个住邻村的老妪,坐那卖木莲冻。一大盆晶莹剔透的木莲冻像一块千年寒冰,被养在一个大木盆里,旁边还放着两个雪碧瓶,分别装着白糖水和薄荷水。谁要买,花五毛钱便可来一小碗。用圆形的大铁勺,像刮豆腐脑似的,舀出几勺,分别射入(瓶盖有孔)一点糖水与薄荷水,给你个瓷勺,便可以吃了。那时我家有两个小孩,穷,别人吃木莲冻,过嘴瘾;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过眼瘾。那时常和我玩的是朱斌,偶尔他看不过去,会让我尝一勺,好吃!这味到现在还留在我的记忆里,这也同时见证了我和他那段儿时的友谊。 后来,我家亲戚闲着没事,也做过几次。做法很简单,难的是去弄木莲籽。木莲(学名:薜荔)乃匍匐灌木,喜好攀援,大多长在古树、古桥,或者崖壁。采来的木莲果(八九月份成熟),纯绿色,有点像大号的无花果,又有点像未成熟的小莲蓬(木莲果也分公母:公的平底,剖开无籽,里面呈玫瑰红色;母的圆底,里面有满满的黄白色木莲籽)。将它对半切开,用调羹挖出木莲籽,晒干,放入纱布(袋)内,在水中不断搓洗,水逐渐变得浓稠,似蜂蜜,将盆面的浮沫刮去,过滤,这时便可加一点用水化开的凝固剂,那时加的多是中华牙膏,或藕粉。待木莲冻凝固,加糖水与薄荷水,便可以吃了。这种木莲冻,才是宁波老底子的味道,最正宗。而市面上卖的不论是成品木莲冻,还是半成品木莲粉,都不正宗。它们是用魔芋做的替代品,徒有虚名。正宗的木莲冻呈若有似无的奶黄色,有种植物特殊的清香味,是无色透明的魔芋冻所不能比的。记得《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就有一句:“何首乌藤与木莲藤缠络着,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何首乌有臃肿的根。”想必鲁迅对此也很懂。 我见过比这更稀奇的,是用一种叫斑鸠叶做的冻。将斑鸠叶洗净,捣烂,取其汁水,加入草木灰泡出来的碱水,做成木莲冻一般的东西。人们喜欢称它为鬼豆腐,碧绿色,看起来很味美,只是没尝过。 吃木莲冻,那时老底子的人脑子顶聪明,没冰箱又想吃冰的怎么办?那就直接拿冰凉的井水做木莲冻吧。薄荷水冰凉,井水冰凉,这一来,将夏天燥热得像一团火的身子一下子浇灭,浇凉透了。 那时的夏天,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吃西瓜。将瓜放于竹篮内,用绳系于井下,用长竹竿将竹篮倒扣于瓜上,顶到水下,将竹竿的另一头斜插在井壁的缺口上——这瓜就完全泡在水下了。 傍晚,一家人吃完饭,围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乘凉,这时捞出瓜来吃,最恰当。挑的瓜,又是上好的瓜,皮薄肉厚,汁多,甜且沙。无需用刀,用重指弹破,或者重拍,再不行干脆直接来上一掌,“啵”,开了,用指甲伸到缝里一掰,“咔嚓”,打开的西瓜,瓜香四溢,瓜心里还淌着一汪清水,露出黑籽红瓤,透出一股子凉。眼睛一直盯着看,口里生出唾液,好似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关键的关键,这瓜吃起来没半点刀铁的锈味,更没腥臭味——那时的刀切菜、剁肉、剖鱼通用的。 再说说酸梅汤。正宗的酸梅汤是用乌梅做的,我们这里不产乌梅,要喝怎么办?那就只能用杨梅代替了。把新鲜的杨梅放入锅中,加入适量的冰糖,加水,用火烧开,等杨梅煮烂了,用铲子把杨梅肉压碎,汤汁变得红稠,酸香四溢,差不多就可以起锅了。将酸梅汤汁倒出,杨梅核撇去,放凉便可以喝了。酸梅汤酸甜可口,是夏季里必不可少的饮品,开胃消食,关键是好吃。 灰汁团,顾名思义,是用灰汁做的一道粉食。灰汁,是用稻草灰浸泡出来的汁水,是一种天然的食用碱,还带有浓浓的稻草香味。以前可能还没发明出食用碱,或者万物短缺皆贵,顶聪明的老百姓就用灰汁代替食用碱,令人没想到的是,反而做出了一种别具一格的美味。做法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将红糖、白砂糖、灰汁,一起倒入大锅里烧开,把烧开的糖水倒入脸盆,放入适量的粳米粉,快速搅拌,直至无颗粒状,然后搓成鸡蛋大小的圆团,放入锅里蒸熟,晾凉,便可以吃了。吃灰汁团,一定要冷透了吃最味美。这时的灰汁团呈棕黄色、深棕黄色(跟加红糖的比例有关),吃起来“凝结结”(宁波话,Q弹),爽滑,清凉,微甜,不粘牙。这道美味的关键有两点:一个是粉,一个是灰汁。假如不懂的人,误用糯米粉做,或用食用碱做,做出来的团,就没了那个味。而现在市面上卖的,大多是不正宗的。 地栗糕,现在的年轻人大多不知,它是宁波老底子的味道。地栗,即是荸荠;地栗糕,即是用荸荠粉做的糕。这道糕点的具体做法我就不叙述了,但我要说的是这道糕点已被山寨了——用的粉是山粉,即番薯粉,而用番薯粉做的糕怎么能称地栗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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