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迪夫 望着华灯璀璨、流光溢彩的三江口夜景,不禁想起孩提时的农村的夏夜。 我的老家在宁波西北最边缘,与绍兴接壤。一望无际的平原,散落的小村庄四周全是碧绿的农田,抬眼还能清晰看到十里以外上虞境内的一座孤立的锅盖山。 每当夜幕降临,劳作一天的人们沾着两腿泥泞、扛着农具从田间陆续回家,女人开始淘米做饭,男人则在河埠头像水牛一样噗嗤噗嗤浸泡着,孩子们在水里扑通扑通地戏闹。 饭后纳凉,才是大家放松、惬意生活的开始,靠在吱呀作响的椅子背上伸个懒腰,轻松释放一天的疲劳是一种无以言表的享受。 村中有座石板桥,是大家纳凉、交流的集散中心。只要不下雨,男女老少,搬把竹椅或小凳子,摇着蒲扇(蒲扇上往往用毛笔写着诸如“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谁要跟我借,等到八月终。”之类的打油诗,也有写“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某某之扇”的内容),不约而同赶集似的聚拢在石板桥的两侧,桥面位置无疑是核心,一般先到先占,有席地盘腿而坐的,也有坐在桥沿两侧,双腿还悬在桥边的,原本并不宽敞的石板桥显得有点拥挤,大家却乐此不疲。偶有恶作剧的小青年搬一块石头砸向河面,“扑通”一声,吓得坐桥边的人赶紧往里撤,还不时探头往河里看,以为有人掉河里了,年龄大点的老奶奶则会轻拍胸口不断地惊呼念叨着“喔哟!阿弥陀佛……”。 夜色渐浓,喳喳喧嚣了一天的知了,也渐渐消停了,此刻青蛙却开始接班,呱呱地远近四处响应,萤火虫提着小小的灯笼一闪一闪的,在庄稼地里来回地“检查”,蝙蝠扇动着两只乌黑大翅膀,在头顶盘旋着飞来飞去。此刻也是孩子们最忙碌的时候,不停地追逐嬉闹、大呼小叫着。最有趣的是扒知了洞和抓知了,知了猴喜欢在夜晚从洞里爬出来,知了洞在杨柳树下借着月光很容易找到,用手指或小木棍挑开就能捉到。知了猴还未蜕去外壳前,行动十分缓慢,即便已经爬到树枝上,也是唾手可得;抓知了可不轻松,即使在晚上,也得悄悄靠近,瞅准了迅速出手,稍有动静,它便会喳的一声飞走,如果能借助手电和网兜,那必是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听故事,是孩子们最安静的时候,也是最开心的事。老爷爷们都善于讲故事,有民间故事、神话故事、山海经等等,缠着各自喜欢的老爷爷讲故事,有些故事已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但孩子们还是百听不厌。老爷爷往往讲到紧张处会停下来不讲了,故作卖弄,此时等孩子们又是捶背又是打扇的,他这才捻着胡子继续接着往下讲,对于故事中遗漏的情节,孩子们会及时提醒补充。讲得最好的当数“雄庆爷爷”,据说他当年是从日本鬼子扫荡时的刺刀下死里逃生的,背上还留着长长几道惨白的刀疤印,讲他自己与日本鬼子斗智斗勇的那些事,听得孩子们肃然起敬,心中都将他奉为英雄。偶尔老爷爷们也会讲一些孩子们似懂非懂的荤段子,听得年轻媳妇们直骂:“老不正经!”呼地一下走开了,夜色中也看不出她们俏脸蛋上的红晕。 夏夜的星空是最值得念想的,仰望星空,漫天繁星闪烁。躺着数星星、认星星,脑海里自由组合地拼出各种图形——扁担星、稻桶星、棺材星、扫帚星、车水星……一旦拼到棺材星,就会立即转移视线或闭上眼睛,生怕目光扫到旁边的三颗送丧星,或是恰巧流星在夜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落入棺材星,据老人讲看见的人是要死的,因此不宜观看。当目光落到北斗七星时,马上就“七簇扁担犁轭稻桶”一口气念七遍,中间还不能换气,因为大人们说这样孩子会变得非常聪明。远处几道闪电亮起,这时光着身子的孩子们会赶紧穿上衣服或捂住胸口,也是大人们说这是雷公派闪电娘娘在查找不听话的孩子……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夏夜,已是一抹久远的回忆,打开空调,隔窗依稀能听到知了断断续续的喳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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