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钦儿 想起十八岁那年,一整个暑期,我一个人在武汉校园里修的一场“苦行”,近乎一个少女的一次青春朝圣。 武汉的夏天奇热、多雷雨,这样闷热而潮湿的暑假,留校勤工俭学的人并不多。整个宿舍区停水停电,生活极度不便。我之所以留下来,出于一种强烈的类似于修苦行的念头——我渴望远离人群,为迷茫的青春寻求精神上的突破或者自我救赎。 全校的学生几乎都走光了,教学楼和宿舍楼都贴上了封条,我以留校做家教的理由从班主任那里申请到了宿舍钥匙。这幢旧式的女生楼被圈在一个背阴的小院里,院中种了两排香樟树,我们的宿舍位于一楼的首间,潮湿而阴暗。门前有一条过水的阴沟,廊下晾晒的衣服似乎永远不会干。 我早出晚归,早上在学校门口的小摊吃五毛钱热干面,上午在纸坊三中一个女生家辅导英语;中午顶着烈日或者淋着大雨步行半小时回校,点着煤油炉下一碗挂面;下午在纸坊二中一个男生家辅导语文;傍晚打包一份热干面回校,或者买一种叫做“鞋底板”的汽油桶烤出的面饼当晚餐。白天在学生家的空调房里不觉难捱,晚上比较煎熬,又热又闷,又黑又怕。武汉的热是沉闷的、厚实的,全城被箍在了热蒸笼里似的,扣得严严实实。热尚能忍受,可以摇蒲扇,可以半夜折腾起来凉水倒浇。黑夜却是我所惧怕的,我从小怕鬼,走夜路必挤在众人中间。好在武汉的夏夜来得迟,我总是趁天黑之前,早早地冲好凉,洗好衣衫,反锁 门窗,将自己关进蚊帐,在蚊帐里点亮一截蜡烛,捧起一本席慕容的诗集,默默读起来。读到兴致起,圈圈点点做些笔记,或者索性在稿纸上涂涂改改,写几行应合心境的所谓朦胧诗。一天的疲乏也好,酷热也好,孤苦也好,都过去了,横直这样的夜是独属我一个人的了——白昼的燥热渐渐隐向黑夜深处,沉浸在诗歌浪漫的意境里,我渐渐忘却了窗外夜的黑。一灯如豆,照亮了整间屋子,一人一床,盘膝而坐,做着文学的梦,这个夜晚因此变得清凉而轻盈。 迷迷蒙蒙的倦意悄悄漫上来,我便吹灭蜡烛,枕书而眠。头顶上方一阵窸窸窣窣,还未完全搅醒我的睡眠,继而伴着惨叫的激烈打斗,蚊帐塌了,两只毛茸软绵的肉球滚落到我的身上和脸上,我尖叫着从床上跳下地,吓得大哭大叫,再也不敢睡了。 到毕业前一年的那个暑假,家教已被我做得驾轻就熟了,通过辅导过的学生家长们的相互介绍,竟有不少陌生家长到学校来找我。暑假里,学校食堂关了门,热干面和从菜场批发来的四十斤土豆成了我整个夏天的主食。暑期结束,我居然一下子攒了三千块钱,带母亲上医院镶了一副假牙。那一年我二十岁了,就在那个暑假,仿佛一季盛放,度过了人生中花骨朵儿般的时光,将青春的激情挥洒到了极致。 我时常忆起那些暑假,有时也会思索:人生啊,到底要走过怎样一条崎岖坎坷的路,才能抵达理想的终点?转念又想:谁的青春不迷茫?孤独更多的时候是一种享受、一种自我反省自我成长。没有独自面对过孤独的青春是不完整的。现在想来,也许,不迷茫不折腾的青春便不足以铭刻年轮;折腾过了,方不负美好的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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