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文章,特别是早期写的,文风都比较幽默。关于这一种幽默,有时想刨根问底,却不知道为何,直到今天,我才找到它的本源。 一日,下班回到家,奶奶从后门捧着个大红脸盆进来,让我爸看。盆大而深,我又站得太远,不知里面养着的是什么。她开始问我爸:“阿棠,这鱼这样养着会死吗?”我爸瞅了眼,说:“活龙鲜跳(活蹦乱跳),蛮好,不会的。”她听了,很满意地回去了。 我对此本不感兴趣,但听了他们的对话,一时勾起了我的好奇,什么鱼这么大,还要拿个大脸盆养?买来的鱼不吃,怎么还要养着?于是我急急地跟了出去,想去探个究竟。只见盆里养着两条野生鲶鱼,灰黑中泛着点青,每条足有七八两重。我就问奶奶:“阿娘(奶奶),你这鱼哪买的?像双胞胎一样,大小个头卖相,长得一模一样。”奶奶笑着说:“哪是买来的,是我下午在河里刚抓来的,厉害吗?”我一听这,顿时惊呆了,忙问:“在哪里抓的?我们这的门前河啊?今天河水抽干了?这么厉害!这鱼,嗯,也就只有我们这还能抓到一两条吧。”我被老人的话说兴奋了,真恨不得马上取一支笔来,给她大写一篇文章,发到报纸上——谁让她都毛九十岁的人了,还能一个人下河,下了河竟还能把两条斤把的野生大鲶鱼给抓上岸。你说她猛不猛?壮不壮?用宁波话讲,就是一个字“健”(念ji,第二声,老当益壮)。真是太稀奇、太少见了。我忙又说:“这鱼看颜色形状个头,一看就知道是野生的,这年头,很少见到了。这鱼一定要养着,它们营养丰富,蛋白质含量很高,到时大叔从二院化疗回来,给他吃最好了。”奶奶哈哈地笑着,说:“是啊,就这么养着,等你大叔回来再杀掉。”临走前,我又仔细端详了这两条野生的鲶鱼,又和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临走时,我还不忘说一句宽慰的话:“阿娘,这鱼命也很健,死不了的!”奶奶听了,点点头,呵呵呵地笑着。 回到家,我还在兴头上,忙问我爸:“今天河水抽干了?”我爸眉头一皱,看了我一眼,像是在用眼神说我傻。他显然是听到了刚才我跟奶奶的对话,忙解释道:“没有,这鱼是你大阿婶早上买来给你大叔吃的,你大叔去医院人不在,就让奶奶暂时养着了。”听到这话,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真是羞愧难当,我才发现自己的智商真是告急。 “我是说呢,毛九十岁的人了,卷起裤腿、赤着脚,在河道里,如七八岁顽童一般追逐着两条四处乱窜的野生鲶鱼,这在小山村是多大的新闻,还不给全村老少当‘戏文’看。”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也让我再一次感叹自己的智商。 由此,不由地让我联想到了爷爷。这个活到九十岁的老爷子,生前也和我一样,喜欢沉默寡言,关起房门来,却爱和奶奶开玩笑。记得奶奶曾说,一次,爷爷对她说:“我死了以后是要投胎做人的,你死了让你投胎做猪(奶奶生肖是猪),到时我来养你。”还有一次,半夜睡觉的时候,我爷爷对奶奶说:“老太婆,我要去了,阿拉阿爸来叫我嘞。”奶奶听了不悦,马上顶了回去:“你这个人会死啊?老酒、饭每天吃得饱饱的……”可惜爷爷已经不在,奶奶缺了个每天跟她斗嘴的人,生活中不知少了多少乐趣。 曾听闻一句关于教育的话,“每一个孩子,都是大人的复印件”,有一些东西,人永远也别想改变,因为它烙印在人的骨子里,写在人的基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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