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6版:三江月 上一版3
标题导航
dlrb
 
2021年09月15日 星期三  
3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米缸捂青桔

    □虞燕

    那棵桔子树究竟是什么时候在的,竟没人回答得出来。我自小就注意到了它,院子里最高大的家伙,树干粗壮斑驳,透着点儿沧桑,高高在上的叶子却柔嫩,一忽儿浅绿,一忽儿深绿,儿时对季节更迭的感知总是那么迟钝。

    长大后见过好些桔子树,低矮,枝丫却霸道,张牙舞爪地伸向四方,结的果个头小,果皮纹理细腻,像娇滴滴的城里姑娘。而记忆里,外婆家的桔树要高得多,仰起脸,阳光从树叶间漏进来,风一吹,多个光点似粘在了弹簧上,活泼泼地跳跃。开了白花,并不醒目,倚在繁密的绿叶间,若隐若现,孤寂与热闹各自安好,相顾无言。结出的桔子沉而硬,压弯了枝梢,企盼着大一点的果儿能自动掉落,就像那个遥远的打中牛顿的苹果。然,终未能如愿。

    有一次来台风,外婆把我关在屋里,吓唬我强台风会把小孩刮走。翌日,吱呀拉开上截木门,顾不得一院狼藉,真心疼散落在地的青桔,均半大不小。舍不得就此弃之,拾进竹篮,捂在米缸里。外婆说,捂一捂,多少能催熟些。

    记不得那批捂在米缸里的桔子后来怎样了,不过,从此知道,大米除了吃,还能捂桔子。

    至今没搞清那棵桔属什么品种,反正跟我如今吃到的桔子都不一样,仿佛等不到它们变橙色,永远是圆嘟嘟的深绿,深到近乎墨色。任其生长,大的竟如饭碗,憨实,有分量。桔皮纹理粗且厚硬,幼时无论如何用手剥不开,须借助小水果刀。轻轻割一下,桔皮冒了汗,油油的,一股清香随之溢出,闻着舒服,简直神清气爽了。皮是真的厚,墨绿表层携着厚哒哒的白瓤,桔瓣被包得严严实实。一度怀疑那是柚子,某种杂牌小柚子,外婆摇头,当然是桔子!说得斩钉截铁。

    桔子酸,能酸出眼泪,唯一的办法就是捂在米缸里,桔皮捂得略黄,酸味便会减轻,才有机会发酵出甜郁来。米缸置于外婆的卧室,圆墩墩的瓦缸,脚小口大,揭开圆形木板盖子,将青桔一个个埋进大米里,自以为埋得越深越好,米粒流水般从手掌和手腕滑过,酥酥痒痒,犹如在海边玩沙。捂桔子的过程也充满了乐趣。

    自从青桔捂进了米缸,心里便惦记上了,一天去摸好几回,摸出来一个,又摸出来一个,最后再一一塞回去,实在好玩。外婆说再摸大米都被你摸臭了,摸那么勤,桔子铁定熟不了。于是规定两三天看一次。

    外公在龙头岙当值,几天回来一趟,挑的箩筐里常有柿子和梨子,山中所摘,屋子里恍然沾染了山野的灵秀之气。梨子脆甜,一口气两个落肚,小阿姨悄悄伸手过来,被外婆啪地打掉,你是阿姨了,还跟外甥女抢食?阿姨怏怏转身,写作业去了。剩余的柿与梨也捂在米缸里,和桔子同处一缸摩肩接踵,据说这样能使青桔熟得更快。

    有天清晨,小阿姨吃完早饭后急急上学去,我盯了她书包几秒,觉得那儿有点古怪,像挨揍了似的鼓起几个包,心里一惊,遂立马扑到米缸里,把果子一个个摸出来放在盖子上数,果然,梨少了桔子也少了。不甘心,又仔细摸了一遍,差点把自个儿埋进了米里。哭,哭得呼天抢地的,念叨着,好不容易快捂熟了,却被阿姨“偷”走了。外婆后来提起这事就笑,说真怕我被米缸淹了,只好赶紧做了糖包哄好我。傍晚,小阿姨蹦蹦跳跳一进门,外婆一竹棍扫过去,她哭哭啼啼去了里间。

    多年后,母亲时常提起,因为我,小阿姨没少挨外婆的打,那会,她也只是个孩子呀,比我大不了几岁。

    超会晕船,坐轮船晕,坐渡轮也要晕。临出发,外婆总会从米缸里摸出两个青桔,让我随身带着。桔子恰如爱美的姑娘,薄薄敷了层粉,一摸,滑滑的,手指沾有米香。一上船,用指甲掐下一块桔皮,放在鼻下嗅,那股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消减了闷晕感。多掐下几块,交替着闻,还可以将桔皮向内折成双层,对准鼻孔挤捏,喷射出无数股细小的桔香油雾,吸一吸,提神醒脑。略感恶心时,即刻剥几瓣酸桔嚼,哪怕酸得闭眼歪嘴也要咽下去。

    跟几个小伙伴嚷嚷,咱外婆家的桔子是晕船药,桔皮和桔肉都是宝呢!她们说我骗人,笑嘻嘻跑开了。

    爱信不信,反正直到现在,我坐车坐船仍有带桔子的习惯,还特意挑青色的桔子,那股特有的幽香让人内心安宁。

3 上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