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天冷了,晚间宜围炉夜话。 我家没有炉子,取暖用空调和暖风机,但因温度还好,都没开。其实,有没有炉子我都觉得不妨先把夜话打开。 这天晚上,我们话的是乌桕。 初冬的乌桕异常美丽。在冷霜的作用下,它的叶子由绿变黄、变橙,又变红、变紫,最后飘落下来,像层层玫瑰花瓣,绚烂华丽。而它那乳白色的乌桕籽,则似白梅花。江岷山太守曾作诗:“偶看桕子梢头白,疑是江梅小着花。” 居家附近有条河,河两岸生长着许多乌桕。每年暮秋和初冬,我都会抽空过去看看,顺便拍些照片给没空去的先生和女儿也看看。 先生说,他们小时候喜欢玩一种树枝和树籽,这树籽很像我拍的乌桕籽,但印象中好像是圆的,而且似乎也不叫乌桕,具体叫什么,忘记了。不过玩法倒是记得清楚,取段树枝,把一头劈开,将树籽夹在前头,一捏树枝,“biu”地一下,树籽就能滑射出很远。原因是这种树有油性,尤其树籽上,直接就裹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很光滑。 “有空你带我去河边,看看乌桕是不是我们老家的那种树,若是,我给你们做一个玩具玩。”这个大男人说道。 周末下午,他闲着没事,便央我带他去河边。 这天是立冬,北方有不少地区都在下雪。我们在江南室内尚觉温暖,谁知一出门,发现天竟也出乎意料地变了,冷风呼啸,裹挟着星星点点的雨。雨不大,便没有回去拿伞。到了河边,不料风和雨都猛烈了起来。 这时,我看到了真正的风吹乌桕。乌桕当年新发的一些枝条呈柔软下垂状,风一吹,像一束挂满小扁鱼的鱼线在风中舞动,美丽极了。我俩跑过去,匆匆摘了一些乌桕籽,很凑巧地,他还看到一根断掉的乌桕枝。拿到那根乌桕枝后,他给他父亲打电话,询问老家山上的树叫什么名字,以及它的特征。 不知都说了些什么,这个电话有点长,似乎忘了风,忘了雨,也忘了冻得哆哆嗦嗦的我。 好半天,他才跑过来告诉我:“老家人叫那树木油。结的籽是白色的,半圆形,上面有一层油脂,可以做蜡,也能染布,它的叶子初冬会变红。你看,这不正是乌桕嘛?” 他拿着他的乌桕枝,左看右看,兴高采烈,像看见了他的亲兄弟似的。快到家时,他扭头看到落汤鸡似的我,幡然醒悟:“两人冒着风雨跑到河边,就为捡个乌桕枝,摘把乌桕籽,这也太浪漫了。” “我怎么感觉有点傻呢?”我撸着发梢的水说。 到家后,他用浴巾揉了揉头发,就开始用刀子削那树枝,很快,这拙朴的玩具便做好了。女儿在做作业,无心玩耍,他便在屋子里对着门,“biu——biu——biu——”兀自玩得很是开心。这让我想起了鲁迅笔下的八公公。 少年们看完社戏,划船回家的途中,偷吃了一些罗汉豆,吃罢担心被八公公骂,因用了他船上的盐和柴。于是大家进行了一番讨论,讨论到最后,归结是不怕。“他如果骂,我们便要他归还去年在岸边拾去的一枝枯桕树。”以前读这句话,有些不解,一根枯树枝,何以就让八公公不骂人了呢? 后来想了想,枯桕枝上有乌桕籽。杭堇浦曾作诗云:“千林乌桕都离壳,便作梅花一路看。”把乌桕枝插瓶里,亦是很好看的,八公公说不定是用它插花瓶呢,如此一想,竟觉八公公可爱了许多。但是现在,我又觉得他有可能是用来玩了呢,就像我面前的这个男人。 “顺着乌桕树,你还想到了什么?”我开玩笑问他。不是有人写过“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吗? “这可就多了,但不能告诉你。”他故作神秘地说道。 呵,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每个有乌桕树的地方,都是故乡。每棵乌桕树上,都卧着一些人的童年。风吹乌桕,吹红的,其实是很多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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