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14版:三江月 上一版3  4下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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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0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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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上之木

    □李建军

    十多年前与望春桥相遇在日落时分。

    落日西垂。逆光中,是城市尖锐的轮廓。

    城乡公交车在颠簸中驶向那日落的地方。我坐在车里,静静望着车外的风景。车到望春,进入眼底的就是望春桥,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孤独而凄美的风景:

    血色的落日和城市起伏的轮廓是背景,在这巨大的背景映衬下是一座圆拱石桥,桥身正中朝西一侧竟从石头中长出一棵树来。因是寒冬,树枝上无一片叶子,只剩枝丫疏疏朗朗,斜挂于红日之上。一个墨色的背影,缓缓走上桥面,然后立在石桥树边,静望日落的方向。这一刻,我能清晰看到他的眼眉,那眉目中有失落,有乡愁,还有生命里最动人的诗行。

    我想下车去追寻,去独立桥头,去静默的石桥和枯树旁聆听流水潺潺,聆听与桥有关的所有故事和传说,然后让时间将我与这桥一起成为岁月里的风景。但我没有下车。也许当时有另一种悲伤将我占据。

    九年后的一个冬日黄昏,当我再一次见到这一幕时,没有了犹豫,带着蕴藏已久的热情下车。因为修建地铁,路的周围隔了一层铁丝网,走了几里路才从一个小铁丝网中找到入口。

    终于见到你,生命里一道安静的风景。

    静静走上石桥,一级一级,每走一步,桥对面的村落就愈加清晰,还有成片的田野,以及躺在人家门口的黄狗。这一切都没有声音,是世上人家的安详。

    朝向日落的方向,多年前的落日与今日的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看日落的人已经从一个青涩的大学生转变为纠缠于人世的青年。但他心底那无声的诗,永远不会变,这诗与此时的夕阳一起静默,与此时眼前的枯枝一起静默,还同桥下的流水一同静默着。正是因为这孤独的静默,所以我们可以远离身后城市的喧嚣。

    一直奇怪于这棵树的生长,如何在没有土壤的环境中汲取养分?偶然机缘,与一位老人家一同站在桥上凝望,老人说这棵树的根钻过石墩的缝隙延伸到了河边土壤,这样河水与土壤的养分才能源源不断地输送给枝、干和叶。于是这棵树便能年年岁岁枯复绿、绿再枯。

    长在河边的树,慢慢成为我生命的意象。

    表妹得了慢性疾病,我去看她,她整个人精神萎靡,怕她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便强行要求她陪我出去走走。我们走在水库边上,她一直唉声叹气,说道理都懂,但是遇到事情了还是无法收拾心情,面对生活。寻寻觅觅,想了许多安慰的话,但我知道,能让她真正走出生命泥淖的只有她自己。于是我不再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陪她走一阵。水库边上密密层层都是树,乡下的树没人打理,天地不仁,树按照自然生命的轨迹生长,将根一天天、一年年伸向水库边,这样即便是干旱天也不至于枯死。

    为了鼓励表妹勇敢面对生活,便想抄一些名言给她,一句格言深深攫住了我的心:

    “要像一棵树栽在溪水旁,按时候结果子,叶子也不枯干,凡他所作的尽都顺利。”

    不是每一个生命之根都能得到舒适的生长地,不是每一场暴风雨都会预先告知,无常是生命的常态,面对这不可预知的世界,我们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根系深深扎在大地上,坚守自己的方寸之地,将根须伸探到溪流上,精神的源头永远不会枯竭。

    就像我,一个普通的老师,世界很小,两点一线,在校园里每天围着孩子转,偶尔可以停下脚步看看校园里的花草树木,偶尔能够放飞思绪,回望过去。当我觉得自己会跟所有老师一样时,是文学让我超拔于琐碎的现实,通过文字,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于是一朵花不再是一朵花,一棵树不再是一棵树,教育也戴上了神圣的光环。

    我渴望自己成为这样一棵树:立在教育的土壤上,一条文学的溪流静静地从身边流过,按时结果子,叶子也不干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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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波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