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秋女 立冬一过,太阳好的日子,弄堂边上、老小区的楼底下、菜场门口的空地上,几个大妈,拎两张长条板凳,再搬几块大木板,七手八脚地拼起个大台子,又抖出一大块旧床单往台子上一铺,最后在旁边插根细竹竿,挂上几个丝绵兜,一个临时工作台就算搭建成了。 这台子一搭,丝绵兜一挂,不用吆喝,老街坊老邻居们都知道,立冬过了,一天冷似一天,家里的丝绵被、丝绵袄、丝绵背心,都好拿出来翻了。 翻丝绵,是江南人过冬的前奏之一。 杭嘉湖一带,素来是丝绸之乡,虽然如今那边的乡下,不再像茅盾笔下的《春蚕》里所描写的,家家户户养蚕忙,但养蚕,还是当地农村颇为重要的一项副业。一到春天,一排排枝干虬结的老桑树,新叶勃发,老树焕新颜,满树生机;到了初夏,宽大的桑叶亭亭如盖,紫红的桑葚似宝石点缀其间,也是当地一景。 特别是有打算办喜事的人家,怎么都得提前两年,看几张蚕种。这儿的风俗是嫁女娶媳,都得备上十几床丝绵被。丝绵被,是用纯桑蚕丝做成的,十几床丝绵被,可想要多少蚕茧。而这十几床丝绵被,很多母亲都会选择从养蚕、收茧、缫丝,一直到最后的拉丝成被,一手落,绝不假手于人!这样做,既保证了原材料的绝对纯正,更是把做母亲的一片心,细细密密地融进那一床床丝绵被里。 养蚕的辛苦,自是不必说了,即便是如今,其实跟当年茅盾笔下的《春蚕》里的养蚕方法,还是大同小异,半夜得几次起来喂桑叶,单这个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 再是缫丝,虽然机器缫丝早已普及,但做丝绵被用的桑蚕丝,很多母亲还是坚持要手工缫丝。这种手工缫丝出来的蚕丝,叫做清水丝绵,顾名思义,是直接在清水里缫丝。 将蚕茧放入一个大锅,加满清水,滴几滴菜籽油,煮开,捞出,反复用清水冲洗 以去除丝胶。再备一只大桶,里面盛满清水,就可以开工了。煮过的茧子放入清水中,剥出里面的蚕蛹,在清水里漂去杂质,再用手将小小的一只蚕茧大力抻开,一直抻到能将蚕茧套在手上。先是极薄的一层套在右手上,像只薄纱手套,一只只茧子剥开来,用力抻大,逐层套叠在右手上,最后攒成一只厚厚的白手套,再将另一只手也插进白手套里,用力抻开,就成了一个个小绵兜。攒到七八个小绵兜时,用一根竹片,弹成一个半圆形的竹弓,将小绵兜用力抻开,套在竹弓上,七八个小绵兜套上去后,就成了大绵兜,挂到阴凉通风处晾干。 就这样循环反复,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才能把那些茧子缫完。一双手一天到晚泡在冷水里,逐渐肿胀变形。而这小小的一只茧子,抻开来后,看起来轻飘得像天上的一缕云彩,实则极具韧性,层叠在一起后,像羊毛一样有一定的毡合性,更是柔韧无比,每抻一次都非常耗力气,所以这缫清水丝绵,看起来轻松,实则是个体力活。 蚕茧缫好丝,大绵兜晾得干干的,一切准备就绪,挑个有大太阳的好日子,喊上几个要好的老姐妹,一起帮忙做丝绵被。这做丝绵被跟做棉被不一样,做棉被,弹棉花要专业的工具和师傅。而做丝绵被,其实就是个力气活,最好是四个人,一人一个角,用力将大绵兜拉扯成被子大小,那大绵兜扯开后,薄薄的一层,似天上的云朵,轻轻地落下来。然后再扯第二层,这样扯啊扯,一层一层地堆上去,堆得厚厚的软软的,最后用一个薄薄的棉布套子,将那一大堆云朵拢住,一床蚕丝被就做好了。 这样的被子,晚上盖在身上,又轻又软,就像天上的云朵,一点都觉察不到分量,却暖和得不得了。 有了这些落入人间的云朵,江南的冬天再阴冷,也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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