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慈溪横河的伍梅村,因村在伍梅山麓而得名。伍梅村人不姓伍,而姓胡,这胡姓占到村民总人数的九成左右。据志书记载,伍梅村的胡姓一族起源于明朝中叶,由竹山胡氏迁徙而来,至此处扎根,时光流转,岁月更迭,逐渐发展形成村落。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伍梅村人留下了许多值得传颂的故事。这从念祖堂里留存的“四进士”“流芳登科”“文魁”“乐善好施”等匾额以及村民津津乐道的“草帽太公”“仓房太公”等先人的故事里可以窥知。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史料的遗失、记忆的残缺,活着的人所能讲出来的不过是一鳞半爪,用乡间俚语表述,即显得有些“爹头娘脚”。 事实上,相比于伍梅之名,当地人对“湖塘下”来得更加熟悉一些。湖塘下,从字面上拆解,意谓地处湖塘之下。字虽无多,我们却不难看出,湖塘是这村庄方位的参照物。自古以来,能被当作参照物的物体或建筑要么十分醒目,要么广为人知,比如寺庙、雕像、灯塔、桥梁,可以像北极星一样为人指引方向,否则干嘛不说砖头上、瓦片下呢?既云“湖塘”,有塘,当然也有湖。这湖便是风光旖旎的烛溪湖。 人说,唯青山绿水最能养人。烛溪湖纵横跨越多个村庄,湖中的水浇灌了良田千顷,福泽加乎沿岸百姓。湖中塘泥肥沃,车坝人在船只行进轨道上抛撒的堰泥就取自于此。因为有烛溪湖中的悠悠湖水,大小窑厂环湖林立,小孩子在湖里捉鱼捉泥鳅捉田螺,大人们则有不少以撑船为业,对于湖,当真说得上是“物尽其用”了。 除了使用价值,旧时,烛溪湖还是横河乃至余慈地区的一个风景名胜,是历代文人的揽胜之地。无论是“昔有人迷失道,见仙烛得路而行”的传说,还是泛舟游湖时“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的感觉,都令人迷醉。于是乎,好风吹过烛溪湖的时候,有人坐篮舆而往;烛湖旭日漾晴光的时候,有人携朋载酒而游。与“西湖十景”相类,曾经,烛溪湖里也有八道好看的风景,合称“烛湖八景”,分别是漾塘烟柳、孤山雪梅、显沙聚鹭、梅岙归龙、航渡渔舟、夹溪仙烛、白洋霁月、翠屏晴岚。 其中,“孤山雪梅”就位于伍梅村境内。孤山雪梅,孤山是一个地方,雪梅则是这个地方的景和物。若是一个人对村庄历史缺乏了解又无可以查验的资料,乍闻孤山之名,想象其由来,无非两种可能:一者,茕茕孑立,形如孤山之姿;二者,仰慕先贤,仿效孤山遗风。事实证明,人的直觉往往有其参考价值。当地的老人告诉我,这孤山就是伍梅山的别名——概因伍梅山单独一块,不与附近其他山峦相连。换而言之,孤山之孤,意为孤独。 显然,就事实而言,伍梅山虽然也叫孤山,与西湖的孤山比起来,无论名声还是底子,都要逊色不少,因为此间没有梅妻鹤子的林和靖。好在山上都曾种满梅花,“硬件”上还过得去,遇一才高八斗的文人,想来也能吟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样的佳句。若是时光能够倒流,将人带回到数百年前,我必挑一个雪天来到这里,看梅花“凌寒独自开”。彼时的伍梅山想来既是孤山,也是梅山,或者更是一座雪山。 我依稀记得,唐代那个号称“居长安易”的乐天居士曾作有一首“梅花诗”,道是:“三年闲闷在余杭,曾为梅花醉几场。伍相庙边繁似雪,孤山园里丽如妆。蹋随游骑心长惜,折赠佳人手亦香。赏自初开直至落,欢因小饮便成狂。薛刘相次埋新垄,沈谢双飞出故乡。歌伴酒徒零散尽,唯残头白老萧郎。”诗中所写的伍相庙的伍与伍梅山的伍没有关联,诗中倾情赞美的孤山也与湖塘下的孤山不是同一座山峰,但是梅花和雪营造的唯美意境以及赏花人的心情却没有多大的差别。 人与人之间,年龄、身份、学识、所处的地域都有可能不同,但骨子里那份对于美的欣赏多半有许多相似之处。哪怕隔着千里万里,哪怕隔着千年万年,哪怕对着不同地方的不同事物抒发情感,我们依然可以找到许多共鸣。借同一景物以抒情,能找到的呼应就更多了。 宋人孙应时在一次欣赏完“孤山雪梅”后交了一篇五十六字的游记:“肌肤冰雪定何神,不用灵犀自辨尘。一笑未妨如独夜,百花谁敢斩先春。孤山诗侣须君复,吴市仙踪只子真。此外纷纷莫相污,风姨月姊故情亲。”后来,清人孙时清也曾于一个风雪天来到此间,留下四句诗:“凛凛朔风寒,彤云对远岫。踏雪到孤山,独叹梅花瘦。”他们所用的体裁并不一致,切入点也有大有小,可也不是完全没有交集。异中求同,“孤山雪梅”反倒愈发显眼了。 到底是梅花赛雪,还是雪胜梅花,谁也说不出来,但万树梅花在雪中一齐盛开的景象无疑是极美的:雪落在屋顶,落在枝头,落在湖塘,落在草木之间,也落在每个人的心里。 遗憾的是,如今,烛湖久废,孤山断梅,即便站在伍梅山脚花开之处,怕再也寻不回村庄从前的样子了,只能遥忆当年,隔着时空想象曾经的“山如眉峰,水似眼波”与“三分雪白,一段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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