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龙虎 “正月头面”是家乡的方言,用普通话来说,相当于春节期间。正月头面是当年的孩子们最期盼的日子。如今的春节期间,远没有过去的正月头面热闹。 “走亲戚”是正月头面的重头戏。那时候,平常人家的住房普遍不大,亲戚之间相隔的距离也不会太远,尤其是农家。但是,当客人要告辞时,主人一定会拉着客人的袖子不放,真当是“袖子管掰断”。常常听到“你宿了再回去”或者“你再住上一宿”。孩子们是喜欢热闹的,当客人答应留宿时,会立即欢呼雀跃。平常日子大家忙于生计,就是利用正月头面走亲戚这样的习俗来维系彼此之间的感情。 初一到十五是最热闹的,那些日子,我们村口的官路上,石板总是“咯噔、咯噔”地响个不停,来来往往的都是串亲访友的人们,肩上骑的、背上驮的、怀里抱的,大家的手里都拎着一只包头。 包头是用粗草纸包的,方包是糕食,斧头包是干果,上面盖着一张红色的招头纸,这是正月头面走亲戚的必备礼品。 在我家的亲戚中,我对“谷塘岙外公”记忆犹新,他大名袁开元,他的妻子孙杏芬是我母亲的姑妈。每年的正月初七八,谷塘岙外公都会带着他的儿子阿波来到我家。他说是从黄山(慈城的黄山,下同)的妹妹家直接过来的。我的印象中,黄山似乎很遥远,因为要摆渡,又不属于同一个县市。 谷塘岙外公的头上总是戴着罗宋帽,身上是褪了色的中式棉袄,我感觉他已经很老了。现在回想起来并不算老,当时也就50来岁吧,因为他只大我母亲20岁。阿波是他的独子,是他40岁时才生的,中年得子自然格外“值钿”(珍惜),所以后脑勺拖着一根小辫子。论辈分阿波是我表舅,但我比他大2岁,自然不肯叫他。因为年龄相仿,我们很要好。我到谷塘岙,他背着小板锄,带着我满山寻找冬笋、兰花;他到二六市,我也带着他在街上乱转,掏出少得可怜的拜岁钱买炮仗。 谷塘岙外公吃饭时,总是满头大汗,母亲嘱咐我别老盯着看,这种现象叫“蒸笼头”,越看他汗越多。晚上睡觉,谷塘岙外公与我父亲拼铺,过去的床大多只有1.3米宽,一条被子下除了睡两个大人,还要睡两个孩子,所以很挤。 谷塘岙外公说过,他初六七先去黄山的妹妹家,在那里住一宿后,第二天一早出门来二六市。谷塘岙到黄山六公里,过了黄山新渡向西没多远就到了;黄山到二六市也是六公里,途中要过罗家渡;二六市到谷塘岙还是六公里,翻过两个山坳就到家了。每一段的距离都只有一个钟头的行程。这相当于现在我们习惯的晚饭后的散步时间。明明可以回家的,却偏偏要在亲戚家里住一宿,现在想想真的不可思议,可在当时谁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也许是一种礼俗吧。 在那些缺吃少穿的年代里,孩子们除了期盼正月头面走亲访友的热闹,更期待的还是吃和穿。 那时候穿衣要凭布票,虽然不能保证每年都能穿上新衣服,但至少是平时放在箱底舍不得穿的都会穿出来,所以正月头面的路上,到处都能闻到衣服上的樟脑丸的气味。正月里能吃到的白米饭和平时吃不到的好“下饭”(方言,即菜肴)更值得期待。记忆中,我家每年会买一只猪头,猪嘴里含着一根猪尾巴。记得有一年,猪头汆熟后,父亲把猪尾巴递给我,让我躲在门背后赶快吃掉,特别关照不要让别人看见。原因是我小时候经常要尿床,吃了猪尾巴就能改掉尿床的毛病。当然,这仅仅是传统的说法,没有科学依据。 正月头面的好下饭除了鸡肉就是猪肉。农村家家户户都养鸡,过年吃鸡肉也是传统的习俗。猪肉要凭票供应,人们喜欢用一层瘦肉一层肥肉间隔着的五花肉,汆熟后的汤汁用来烧年糕汤,猪肉等冷透了切成片状的小块,加入盐、酱油之类再在镬里焐。这就是焐肉,相当于现在的回锅肉。焐肉配以各种材料,可以变成很多种菜肴,如大头菜焐肉、油豆腐焐肉、笋干菜焐肉、腊笋焐肉、黄鱼鲞焐肉等。 正月里最奇特的一碗菜要数红烧鲤鱼了。不管家里来客人还是走亲戚时在亲戚家吃饭,这碗鱼是千万不能动筷的。大多数农家就只有一条鱼,整个正月头面就靠这碗鱼来凑碗头,所以不动筷是约定俗成的规矩。记得有一次在谷塘岙外婆家吃饭,谷塘岙外婆特别客气,把焐肉搛进我们的饭碗,还特地将鱼挟破了好让我们吃。其实这时的鱼经过了多次的蒸烧,鱼肉已经像米粉一样了。我至今还记得盖在鱼上面的粉皮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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