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燕 冬天,暮色一旦降临,天一忽儿就黑了,像有谁利落地拉上了巨大的黑色幕布。从几家院子飘出的欢笑声迅速掩盖了零星的犬吠声,孩子们盼了一整天呢,天一黑,就可以去田间“照”坏虫啦。 正月十四照坏虫,我们那儿叫正月十四烧坏虫,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岛上一直沿袭的习俗。民间有谚:春气一动,百虫蠕动。每年的正月十四正是立春前后,这天去地头、田边、河塘边等烧那些越冬的杂草,很容易烧死蛰伏在草丛中的害虫虫卵,祈愿新的一年农作物无病虫害而获得丰收。一到十四夜,烧坏虫的主力军其实是小孩,孩子们是多么热爱这一夜啊,那是可以名正言顺玩火的一夜,简直在欢度一年一度的火把狂欢节。 烧坏虫的方式五花八门,可以直接划亮火柴烧,可以将浸过煤油的破棉絮点着扔向草丛,还可以用燃烧着的干树枝引火……小孩们最喜欢的当然是做火把。火把通常用秃了头的旧扫帚、破雨伞或者竹管制成,旧扫帚和破雨伞均裹上布条和废弃的棉絮,中间若能夹一些稻草,更好。最后都洒上煤油。竹管稍复杂些,砍竹管的时候有讲究,应取约两节半的长度,将煤油注入上半节竹管中,塞入棉絮碎布等,即成。 举起火把的一刹那,激动得胸膛里也好似燃起了火,人站得笔挺,头高高昂起,手腕有规律地挥动,“呼呼”声和“嗞嗞”声环绕在耳畔,火焰在暗夜里划出一道道弧线,绚丽如烟火。左邻右舍的伙伴们自动组成小分队,排列整齐,雄赳赳气昂昂,踏过泥路,穿过田埂,远远望去,挥动的火把连成了一条跃动的火龙,随时准备扑向绵延的荒草。冬夜的风凛冽如刀,但小孩们的身体和心里都热烘烘的,手心还出汗呢。 我家屋后便是连片的稻田,几个小池塘零落分布,像田野的眼睛,水汪汪的。大人们都说这地方很适合进行烧坏虫活动,水能克火,不会造成火势不可控的局面。冬日的稻田呈营养不良的枯黄色,杂草趁机窜了出来,肆无忌惮地疯长,一簇簇一片片,大有取而代之的势头。它们当然是猖狂不了多久的,每年的正月十四就是它们的末日。 那晚,像有人吹响了冲锋号似的,周边的大人小孩突入“敌阵”,火就是武器,一挨近荒草就想“烧”而后快。手里有火把的都傲气,自以为“武器”先进, 对掏出火柴哆嗦着手好几次都点不着火的“战友”轻嘴薄舌。不过每次阿波一上阵,擎火把的都乖乖闭嘴了。阿波基本两下就能擦亮火柴,而后用左手护着那颗小火头,快速点燃杂草,火苗就像突然挨了一鞭子,一下子蹿得老高,风一吹,噼里啪啦,强势蔓延,顷刻,就成了火帘子,热浪不管不顾地涌过来,一干人兴奋得尖叫,同时呼啦啦往后退。这里,那里,到处是火堆,这处的草烧完了,就去开发另一处。或者沿着塘埂地皮,一路磕磕绊绊烧过去。第二天一看,黑色的烧痕弯弯扭扭,空气里充满了草木灰的味道。 田野,田埂,地头,河边……都可见大大小小的火光,明明灭灭,宛若暗夜开出的花。人们穿梭于火光与火光之间,仿佛能听见躲在杂草里的害虫的惨叫。田的主人烧得更仔细,角角落落都不放过,嘴里还念念有词,什么“坏虫烧光光,今年大丰收”之类,被风一裹,飘出去老远。 阿波他们几个早有预谋,下午偷偷运来了番薯,藏于稻田一角、杂草茂盛处。晚上烧坏虫活动时,特意将草都拢到一块儿,甚至抽稻草垛的成捆稻草加进去,将番薯埋在中间,火柴一划,火光熊熊,待草烧没了,坏虫烧死了,番薯也差不多熟了。为保险起见,会让番薯在冒着火星子的草木灰里多埋一会,再用树枝木棍等扒出来。被煤油味和焦味占据的空气里蓦地多了一丝甜香味,大人们发觉后嗔笑:小鬼头真会玩花样,见者有份啊!周围闹哄哄一片,好像不吃上一口都誓不罢休似的。 冬日的旷野,夜晚的旷野,一年中唯有正月十四,是那么欢腾而热烈的。 月亮白白胖胖,挂在我们头顶,能清晰看到同伴的头发被烧焦了一两处,忍不住笑了一通,说回家自己剪剪就行。“除尽田边草,当年虫害少”,孩子们都深信,今年庄稼地里不会有害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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