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人的一生就像流水。 读过一些书,了悟平凡的生命,其实都是在时间长河里,留下自己的命运浪花。而到了岁末,那些伴着书香的流水,总在心头萦绕。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杭城读中专,专业是图书发行。第一次实习,分到浙江外文书店。那时书店还在西湖边湖滨路上。门市柜台细细长长,一抬眼就是垂柳、松柏、香樟,绿树浓荫。花坛也很精致,香气四溢,恰似七色缎带多彩绚丽。 第一次见原版书,犹如“井底之蛙”,欣欣然乐陶陶,冁然而笑。彼时,正值中日围棋对抗赛。乘着空闲时间,拿一本日文棋谱,在湖边寻石桌石凳。学秀策,学吴清源,也喜欢武宫正树,上来一颗黑子,落在天元。 放假,学校也组织分到属地实习。那时候,宁波新华书店还在东门口。不远就是江厦桥。 江厦桥原来是浮桥。小时候跟着母亲进城,蹦蹦跳跳。故而亲切异常。 有时午休,拿一本书到江边。在书香里,总觉得水声听来别样轻柔。下了班,会在江边坐半天。看泡沫一样的莹莹碎珠;问稍纵即逝的水声,何去何从;叹渺渺如白色的烟霓,谁知所踪。年轻人,哪懂得江面是时间长河里的一把锦瑟、一把竖琴。 毕业分到北仑。常常送书下乡,流动供应。 一年岁末,跟大部队去往郭巨中宅。北仑地形是象鼻之状,那一带是象鼻之端。峙头山长坑村,更是浙江大陆最东的村庄,五百年历史悠远。曾是蛮荒之地,海盗横行。 一辆车蜿蜒行在山道。颠簸得人和书都要散掉。渐渐东往,一边无垠之土,一边涛走云竹。脑海中全然是曹孟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到村口,还没准备妥当,就被村民环绕。那时的冬天极冷,渔船归了岸,渔网入了库,渔民耐着性子,要等一段时光。听闻有文化下乡,自是踊跃异常。 村民们老老小小,讨要春联,寻个福字,听个相声,和着小调。也有不少来书摊淘宝。 有一个渔民,大概是刚起床,手里还捧着一个碗。碗边还挂着番薯糊,发黄的竹筷架在碗上,一边翻书一边和我闲聊。宁波方言,是吴侬软语的背面。那日我却发现,那人的言语更如金石,硬气、硬朗。 那日卖了几本书早已忘掉,印象中只对那村庄有一种神奇的自豪。都说山环水绕,孕育智者、仁者和勇者。原来四明大地,山民矫健、农民敦朴之外,也有渔民无惧浪遏飞舟、惊涛卷浪。 离开之时,回头望,路在海中若隐若现。想起一首歌,“时光的河入海流,终于我们分头走。没有哪个港口,是永远的停留。” 时间在水里显得慢。离开了水,人们都不在意指尖漏掉的时光。 后来,到口岸单位工作。2012年,恰逢中宅码头开发,我被派去负责矿石取样。那一带已被征用,村庄居民也全数迁移。 彼时高速未通,路还是颠簸的旧途。码头百废待兴,人总是风尘仆仆。 因为昼夜倒班,取样又是定时定量,我自带了书籍过去。夜里,风从海上来,比传说中的海盗还要彪悍。衣领被粗暴地拎起,卷起的矿砂铺天盖地。有时放下书去工作,回来时书已不知去向。 天气晴朗,遇到港区停卸,就去登山。 港湾之中看港湾,站在山巅,远处岛屿星罗棋布。近看龙门吊,静默如处。 海上有繁花,亦有书香。忽然觉得这港湾也是一本书。穿山大港,是鸿篇巨制;中宅码头、光明码头、港鑫东方,像散文,像小诗,像人间戏剧。那些文字直立在海浪之中,充满生机,如此和睦。 “书藏古今,港通天下。”句章的黎民在这本书上传道,鄮县的百姓在这本书上东渡,明州的祖祖辈辈为守护这一本“海定波宁”,义无反顾。而今天的我们,水天一色,开放开阔,一条海丝之路灿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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