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

    一枝光秃秃的椿芽树杆斜伸在老屋二楼木雕窗户的框子里，像一幅静止的画。

    几声春雷过后，一点、一缕、一簇……滑过枝头的雨滴萌动着，渐渐浸染出一簇簇顶满枝头的姹紫嫣红来。画中的椿芽开始摇曳、灵动，一寸一寸，书写起它的锦瑟年华。

    头茬椿芽，闪着暗红光泽的芽叶上带着细小的绒毛，纹路清晰的叶片呈现浮雕般的质感，蓬勃粗壮。手指触及，柔软潮湿，流淌着泥土的温润。摘下的香椿芽，经过沸水的洗礼，立马褪去紫衣翠绿一片，散发着它所独具的霸气凌冽的香味，喜食者爱之如命，不喜者掩鼻而逃。“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往往一顿饭下来，椿芽像是成了人与人之间接头的暗号，只要一个眼神的交汇，就能知道是否同类。

    鸡蛋，仿佛是香椿宿命中的恋人。取两颗鸡蛋打散，放入切成碎末的香椿混合，香椿裹着鸡蛋液“哧溜”一声滑入了热油中，诱人的香气泛起。轻轻晃动锅底，渐渐摊开成了一张冒泡的薄饼，翻面，出锅。盘中，有嫩黄有翠绿，平凡而家常，却能把春天的味道牢牢地印刻在人们的记忆里。

    椿芽炒腊肉，又是另一对奇妙的搭档。腊肉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和沉淀，变得浓郁厚重。新鲜香椿焯水后切成小段备用，锅里下底油把腊肉煸炒出油脂，加入切段的香椿大火翻炒，喷几滴料酒即可出锅装盘。腊肉与香椿的碰撞，仿佛是冬与春两个季节最后一次的缠绵交融，暗示着冬天将渐渐远去，春天已经来临。

    春天的风一吹，连孩子都长得飞快，椿芽更是一夜之间便顶满了枝头。要摘取高高枝丫上的椿芽，人们往往取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一端绑上一只锋利的钩子，钩子轻轻一转，枝头高处的椿芽儿便如小毽子一般飞落。吃不完的经沸水冲泡后撒上重盐，塞入瓶中密封，可以保存到来年。夏天胃口不佳时，取几株出来洗去盐分，切碎，拌上嫩豆腐，淋几滴香油。那滋味，“一箸入口，三春不忘”。

    我见过最绝妙的吃法，当属两种做法的“香椿鱼”了。其一，把香椿芽晒干后，直接入锅油炸。干瘪的香椿在热油中“哧哧”地舒展开来，不论是色泽还是形态，仿佛回到了当初挂在枝头时蓬勃的状态，甚是奇妙。其二，新鲜香椿芽洗净沥干，调个由淀粉、盐、鸡蛋、花椒粉等混合的面糊，香椿芽滚上面糊入锅油炸，迅速膨大渐至金黄，像极了一条条游动的小鱼儿。春天的绿色半掩在酥脆金黄的面糊里，“咔嚓咔嚓”一口一个，美味才下舌尖，却又上心头。

    头茬香椿最为香嫩，如果不去管它，便如同时光一般荒废老去。头茬摘尽后，隔上三五天，又冒出一茬，只是芽叶颜色开始泛绿，芽根渐渐变得纤细，叶子不再有浮雕般的立体感。从头茬到二茬，俨然像是由一个生机盎然的愣头青变成了被磨平了棱角的中年人。待第三茬取尽后，老叶横生，再不宜食用了。来年春天，香椿树默默地修复好被攀折时留下的伤疤，又长出新芽来……

    有位知名作家曾在《活成一株植物》中说，一蓬胡须临风飒飒的张大千，成熟得像斑斓秋天里一株静逸的玉米；古村断墙上呼呼酣睡的老者，像敦实、安静的南瓜……人是一株会东奔西走的植物。我也相信，人与植物是有着某种相似的。

    如果可以，我这个从来不吃香椿的人，愿意站在春天的风里，让自己活成一株香椿的模样，朴实无华，昂首挺立，延续着年复一年的春华秋实，欣欣然于红尘中静守着悠悠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