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 每年春节期间,几盏炽白的LED灯点亮了楼道和电梯轿厢,就像晦暗不明混浊的眼睛突然袪除阴翳一样,我们住的单元一下子显得光亮和喜庆起来。办这事的除了物业还有我的邻居老王。 老王其实并不老。十八年前我搬入小区时,他年约五十,大家都喊他老王。那时我们还不熟悉,他住一楼,我住六楼,楼道里偶有碰面,互相点头的次数多了,算是完成了认识的仪式。但我从窗口望下去,总能看到他隔三岔五地手持榔头、老虎钳等物,在建筑垃圾堆里寻找丢弃的木档、木板的边边角角。这让我感觉老王这个人怪怪的,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废木料他有何用?然而一天又一天,他仍然盘桓在建筑垃圾堆中,东瞧西望,充溢着对垃圾的浓厚兴趣,像是人生的高光时刻。我只能以嗜痂有癖来解释自己的疑惑。 一天清晨,我们小区单元一楼供业主休闲的大堂内,忽喇喇地出现了一个微型的木工工作台,老王把废木料分门别类,然后拿来锯子、电钻、钉子等工具和材料,噼噼啪啪地敲打起来。他对邻居们说,这些木料浪费可惜,我给大家做几根小凳子,反正闲着也闲着。 到傍晚时分,大堂内出现了五六把矮凳、背椅。我一看,做得虽然不算细巧,但也坚固耐用,大的勉强可以应付搓麻将、打牌的业主坐。也有邻居对老王说,送我一把好不好?老王回答,这又不是值钱的东西,你喜欢就拿去。 日子久了,我和老王有了交流,知道他原先是光学仪器厂旱涝保收的技工。但下岗待业后,他变得忧国也忧己,就在家里捣鼓起损坏的电饭煲、收音机、电茶壶这些物件。他说一早开门就要面临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事,件件要花钞票,换一只新的电饭煲,少说也要一两百块,能节约还是要节约的。我说,你女婿女儿都在国外,太节俭就等于寒碜。他说,手脚好好的,自己动手化旧为新,可以打发无聊,还能动动大脑防止老年痴呆。 有一天,我家的马桶冲水阀坏了,方便之地成了不方便,害得我每次如厕后,都要捂着嘴用脸盆冲洗。无奈之下我找老王商量怎么办?谁知他一听,就说这事小儿科。我说要不要去买个配件。“你们这些人只知道坏了换新,浪费钞票不心疼。”他的声音带有责备和体恤,然后拿着工具来到我家,十几分钟就搞定了排水阀。我说老王你这人真行,不但懂木工活,还懂管道工的活。老王听了,笑眯眯地说,我还没碰到修不好的东西。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老王说大话,其实不是。老王这人爱琢磨,他在小区内散步或在小店和人交流时,如果听到哪家在搞装修倒杂物,就会闻风而动,去杂物堆里寻寻觅觅他所要的宝贝,只要有丢弃的电饭煲、电磁炉、扫地机器人、微波炉和收音机等物,他都会拿回他的“工作室”。 老王的“工作室”就是他家楼下八九平方米的车棚间,他巧妙地在车棚间墙壁顶部安装了自制的阁橱,使车棚间容积变大,又不占地面。当他把拣来的“宝”拿到工作室后,就对它们实施分解、拆卸,然后用数显万用表对零配件进行测检,可用的,收纳储存。如果碰到哪家的电饭煲或电磁炉等电器坏了,他往阁橱上一找,八九不离十地拿出配得上的零件,而且不取分文。 老王现在是我们这幢楼四个单元有名的“能工巧匠”,经常有邻居找他修理电器,一旦碰到难题,他就躲进工作室的车棚间抽烟、苦思冥想,凡他经手的破损东西,差不多都能绝处逢生。有一次,另一单元的一位邻居家的电子钟坏了,而这只电子钟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见证了他们的新婚,夫妻俩舍不得丢弃,找到了老王。老王检查了这只古董级的电子钟,就像湿手遭面粉,一脸憋屈。他说零配件损坏,新的又没有。怎么办呢?他只得铆足劲地修理损坏的零配件,当钟能走后,看到钟面陈旧,他又找来金粉,熔化后,轻轻地涂在钟面,使这只钟簇新得像刚买来一般。这对夫妻高兴得合不拢嘴,要给老王辛苦钱,他却说:“修理这只钟,给我长了知识,收获大,要什么钱。” 老王也有可爱之处,某次他据说喝了能益胃生津滋阴清热的铁皮石斛泡的茶,不小心把一截石斛喝进去卡在气管,住院治疗回来后,因为一段时间不能抽烟,他发誓要戒烟。他信誓旦旦,把烟缸、存烟都丢掉,意志之坚令人敬佩。谁知几个月后,有人发现他悄悄地复吸了。问他,说抽得很少很少,跟你一样。但想想也有道理,一个人苦思冥想地在“工作室”帮邻居修理电器,动的是脑,伤的是神,偶然抽根烟扩展思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他的夫人王师母倒是要讽刺打击他,说他是想抽烟,却“借修理东西”为借口搪塞。好在邻居们都十分喜欢他、尊重他,道理是“远亲不如近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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