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慕容

    曾在武汉短暂生活过一段日子，黄鹤楼著名的楹联、武汉人吵架式的方言、汉正街熙熙攘攘的景象于今皆已淡忘，唯在唇间萦绕不去的，是从晨光熹微开始弥漫在武汉大街小巷的烟火气。武汉人把吃早餐称为“过早”，他们几乎不自己做早餐，而是出门寻味。一个“过”字，返璞归真，有仪式感又不拘泥于仪式，不同于成都人或广州人慢悠悠的早茶，武汉人是真正懂得如何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沉下心来吃好自己元气满满的第一餐。

    户部巷的豆皮、吉庆街的热干面、集家咀的面窝和鲜鱼糊汤粉都是我的最爱，还有那遍布武汉三镇的糯米包油条、石头饼和烧卖。得益于武汉朋友提供的过早攻略，我的早餐一周内不重样又有古早味。那段时间做销售，四处奔波，压力颇大，但一顿美好的早餐好比擦拭如新的皮鞋，让一天的生活都有了奔头。

    回甬后，辗转于多个写字楼，早就习惯了一边赶公交一边匆匆往嘴里塞着路边摊早点的节奏，哪奢望能像武汉时那样一边欣赏非遗传人摊豆皮的功夫，一边从容地搅动着杯中香浓的豆浆。周末憧憬着能去城隍庙那里吃碗酒酿圆子，但早餐的诱惑终究输给了起床困难综合征。对大多数忙碌的现代人来说，早餐能不错过就算不错了，遑论美味？所以，我一度是没有早餐的概念的，到后来有了家庭，有了孩子，到了孩子上学的时候，就意味着我与早餐这一场不依不饶的战争正式开始了。

    天明即起，不为洒扫庭除，只为给孩子准备早餐。为了孩子的食欲和新鲜感，家里陆续添置了豆浆机、空气炸锅、面包机、烤箱。一开始，家庭成员们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自信空气炸锅无物不可炸，而面包机一键即成，一劳永逸。殊不知功夫在诗外，材料的搭配与选择、配方的称量才是一块牛排或一个面包成功的关键。这样算来，原以为能省时省力，结果适得其反。总之，不管我们多么努力，做出来的成品离产品说明书上绚丽的样品图案差了十万八千里。在高冷的厨房科技面前，我们悻悻败下了阵。也就是把面包机和空气炸锅束之高阁的那天起，孩子她妈开始信奉“五谷为养”的道理。晨起的一碗粥必不可少，虽说经常变换着花样，从黑米到八宝一周内鲜有重复，但天下的粥可不都是一样黏稠，千篇一律的好皮囊外少了点有趣的灵魂，套用梁山好汉的话来说，天天如此，只怕嘴巴要淡出个鸟来。偏偏，孩子她妈认为外面摊点的食物不洁，而网购速冻的食品又失去了原本的新鲜，在“营养”与“卫生”的旗帜下，我们温顺地做了“粥”天子的古民。每当我看到女儿望着窗外使劲咽着口水，我就知道楼下又走过一个嘴里嚼着香喷喷路边摊早点的学生。不知这早点是生煎包还是涂了叉烧酱的肉松饭团……想到这里，我赶忙以快要迟到了来不及喝粥为由，匆匆奔下楼去。没多久，女儿的喝粥后遗症出现了，有一日检查语文作业，我问一句：“水能载舟”，她答：“亦能煮粥。”

    听闻孩子她妈要去远方出差月余，四十八小时内的核酸检测都做好了，走之前从超市采购了各种搭配好的五谷，表面上我佯装答应，暗中窃喜，提早网购了广东的肠粉、武汉的豆皮、扬州的汤包、五芳斋的粽子和知味观的八宝饭。足不出户就可以吃到天下老字号的味道，心想，这么多年来，我在与早餐的战争中鲜有胜绩，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一刷前耻了。女儿最爱的是虾仁肠粉，“这肠粉真是滑溜啊，丝毫不比我在美食节上吃到的正宗肠粉差。”我心心念念的当然是武汉的三鲜豆皮了，我绘声绘色地向女儿描述当年亲见一位面容姣好的武汉女子做豆皮的场景。“这才是有仪式感的早餐呢！”女儿夹了一块豆皮，羡慕地说。

    网购的早餐虽然便利且品种繁多，但终究只是权宜之计，想要赢得一场与早餐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必须走向最古朴的弄堂或最嘈杂的市场，寻访最古早的味道。西北风劲吹，正是蛎蝗最美味的时候，市场里有一家米豆腐店开了二十年，鸡白丝、香干丝、蛋丝和香葱的搭配几十年未见改变，灵魂的点缀当然是蛎黄。蛎黄，鲜美绵柔，入口即化，与晶莹剔透的米豆腐一样，是抚慰肠胃的好东西。那天，女儿足足吃了一大盆，从前她的胃口可是很娇嫩的，只知道小口喝粥，巧笑倩兮，现在一海碗雄浑壮阔的海鲜米豆腐下肚，额头香汗淋漓，说话的底气就上来了：“按我说，我们学校应该取消晨读，那么我就有时间跑去市场吃一碗米豆腐了，你也不用早起了。”

    那日，我从市场买了两方米豆腐、一斤蛎黄，些许香葱鸡蛋，还有鸡胸肉。我提前备好了佐料，切好了米豆腐，明天我要做一碗最古早的海鲜米豆腐。早餐虐我千百遍，我待早餐如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