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东坡先生诗云,“买田阳羡吾将老。从来只为溪山好……”买田阳羡,这句话放到现在,其实是间接在为房地产开发商做广告,也似在说明,哪个地方才是最宜居的城市? 江南是宜居的,且不说青山隐隐水迢迢,林泉深处好风景,关键是早在900多年前,就有先生的那句“广告”。想哪日如果得半天闲,不妨渡江去,坐在青青的茶坞间,手执一把老紫砂,品一壶清妙的阳羡茶。 古人置业,从来不谈房,而是买田,有了土地,宅基地就有了,所以东坡先生在宜兴有好几处田产,这些地方足够他盖房养老。 人过中年,从热闹转向安静。有一天,友人老陶对我说,要择一小镇,住一间老屋,种二分地,吟几句诗,瓦屋纸窗下,慢慢老去。 历来文人墨客都会选择心仪的地方,做养老之地。作为凡夫俗子,老陶矫情地认为,小镇是最佳的终老之地。用不了多久,他会熟悉镇上的一草一木,每一条街巷;哪家烧饼铺里的烧饼油酥最多,荠菜烧饼最好吃;哪家老澡堂子中午几点开门营业,他要泡一把澡,沏上一壶茶,聊上半天,然后再美美地睡一觉,一直睡到老澡堂子放水打烊;早晨提上竹篮子,去买鱼虾蔬菜,知道哪个地方价格最贵,哪儿最便宜。 他还想去山中县城租一屋,隔一段时间,去过吹风看云的悠闲生活。城不大,四周有山,城外潺潺溪流;露天菜市有山中野菜,田里清蔬沾着露水;一山连着一山的茶树,使得山势有了连绵起伏。 朗读着“买田阳羡吾将老”的韵律,让我想起小城画家赵二卖掉城里的房子,在郊外古村买了一处柴门小院,已然过上了农家生活。那日,我和鲁小胖到古村拜访。村庄寂静,年轻人都到城里去了,几个老人坐在枯黄的草垛旁晒太阳,旁边趴着大黄狗。赵二不在家,出门垂钓去了,一去村外三五里,出没烟波里。中午,我们在赵二家吃着有机蔬菜,喝着赵二钓的大板鲫熬的鱼汤,鲁小胖咂巴着嘴:“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味道了。” 看准一个地方,要有好的眼光,还要契合自己的内心,审美与喜好,脾性与心境。喜欢一个地方,就想留下来,不走了,没有由衷的欣赏,不会走到这一步。赵二看中古村小院旁有一棵高大的皂荚树,原房东老奶奶说,这棵树是她爷爷栽的,她很小的时候,树就站在那儿了。赵二觉得,皂荚树已多年不见,尤其在这水乡古村难得遇见,便连同此树与老宅一同买下。树在当年秋天结满叮叮当当的荚,待到老干,用它搓洗衣服,恍若回到从前旧时光里的生活。 在乡下耕田作画,赵二想租几块地,春天种芍药,秋天种菊花,一块紫红,一块鹅黄……除了栽花种菜,还要散养一大群鸡,墙角里最好有一棵枇杷树和一丛鸡冠花。夏天的夜晚,繁星点点,赵二光着膀子坐在古旧的小院里摇着芭蕉扇,邻里炊烟袅袅,人语相闻。赵二问我,你也来乡下弄一间书屋吧?吹风、喝酒、写字。实现这一愿望其实并不难,村里的年轻人都进城去了,留下许多空房子,古村有闲田,除了鸟鸣,四周安静。 在古村,我还遇到友人石老大,他是乡村小学的语文教师,就出生在古村里。站在村里的一棵古树下,石老大告诉我,等退休后就回到古村,收拾早已荒芜的庭院,他要为古村写一部村史。天冷时,约几个好友围炉夜话。那天,石老大问我,有多久没有听得积雪压断树枝的声音了?大雪封门,路阻塞,你知道厚厚一层积雪下有一畦碧绿青菜,是怎样的一种满足和欣喜?石老大约我常来乡下坐坐,他对我说,这就是乡村才有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生活。 人一老,以回归田园为妙。若无田,即可把乡野之地当吾田,常去那儿看看走走。 “买田阳羡吾将老”。那年,东坡先生才47岁,其实并不老。人到中年,一心在寻找一处安静的地方,那里是理想的家园,美妙的心灵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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