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河岸边,有几棵柳树,歪歪斜斜,枝条低垂。柳枝上的叶子透露着嫩绿,顺着枝条滴落的水珠,也是绿色的。 杨柳绿成丝,攀折上春时。春天柳树的嫩叶,是可以食用的。小时候,我偷偷嚼过,除了涩,真有一丝丝甜。 记忆里,老家的柳树比眼前的粗壮。那些春日上学的路上,我们会把柳树的细枝折下来,编织成绿色“花环”,顶在头上,四处晃荡。放学更是爱往柳树下跑。用柳枝编个筐捕鱼捞虾,用柳条做刀剑追逐戏耍。 玩累的时候,就在柳树下席地而躺。暖风吹拂,全身舒畅。不知不觉就进入梦乡。然后听到母亲在村头一声声喊,赶紧背起书包,慌慌张张跑回家。 杨柳青青,杨花漫漫。小时候的村庄,每年都会有人在这个时节背起行囊,去外面打工。当年我的表姐也在这背井离乡的大军中苦苦煎熬。 那时,表姐夫生意失败,欠下了很多债。无奈之下,表姐决定只身一人去往塞班岛打工。去之前还要参加纺织技能测试,地点在当时宁波的亚洲华园宾馆。那天,有一个哥哥开着摩托车送她。我看到表姐的手上有好几个伤疤。之前,她在母亲的老式缝纫机旁足足练了三天三夜,硬是把自己从一个新手,变成了略懂技能的女工。 那天的风真大,表姐脖子上的红围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我在后面傻傻地追着,不知喊了什么话。只记得河边的那些柳树,枝条被吹得歪七扭八,像表姐头上凌乱的长发。 小时候,村里的人喜欢折枝来栽柳。折下来的枝条,会被理成树苗的模样。趁着它水分充足时,挖坑、栽种、浇水。只要水分充足,都会发出嫩芽。夏天到来时,这些从成年柳树上取下的后代,和它们的祖祖辈辈一起成长。 会栽柳的人,多是懂嫁接的人。父亲就教过我如何嫁接。那一年分田到户,父亲也承包了山里的桔子树。山地朝北,果树有些稀疏。为此,父亲总是在阳光稍微富裕的地方开荒,然后自己嫁接。挑一棵老成的杂树,在距离地面五六厘米处切上一刀,把桔树的枝干插入,再用包粽子的箬叶捆扎。靠着这个方法,家里的桔子产量逐年有所增加。 父亲爱树,也爱故乡。十几年前,有人倒卖黄土,砍伐大树,在河道里胡乱排污。父亲痛心疾首,四处奔走。可惜也阻止不了隔壁的山岙变成采石场,桔子树下到处是炸过来的石头渣。更阻止不了沥青厂里的黑烟盖住了炊烟,河边的柳树失去了鲜活的模样。 无奈把田地和果树转包,父亲进城做了一名保安。后来又转做了校工。母亲说他喜欢打理学校的农场,我却在父亲对那些草木的摩挲中感觉他的惆怅。那是别人的农田,别人的庄稼,别人的花草,别人的柳树啊。 辗转就是多年,父亲到了辞工的年龄。送他回乡的那天,见到了村口新建的桥,平时不愿拍照的他,高兴地要和母亲合影。可惜,没有找到曾经的那片柳树做背景。 让古老的柳树再繁茂一次、葱郁一次已经不可能,即使给它以前一样的环境,一样的阳光、雨水和养分。但是,古老的村庄还有新的希望。就像刚刚过去的一年,村口又建起了新的菜场和文化礼堂。在那些被治理的河岸旁,又种下了许多新的树苗。 河边的柳树在波光里荡漾。荡漾的波光里,谁又回到了曾经的故乡。故乡的天很蓝,故乡的云很白,故乡的柳树下,有两头黄牛静静地望向远山。 一旁的草地上,躺着一个小孩。他咬着柳叶,翘着腿,望着天空在发呆。阳光穿过柳树的缝隙,掉进他的眼睛。他拿过父亲的草帽往脸上一盖,透过帽檐,太阳的影子忽闪。他知道,有几只燕子正在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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