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瑜

    那天我游完泳，跟大学同学聊天。她说自己的家人得了癌症，正在接受化疗。我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也不知道怎样展开话题。有时候，悲伤总是没办法感同身受的。

    想起妈妈刚刚生病的那段日子，我们也仓皇失措，来不及流泪，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儿子刚好满月的那一天，妈妈被推进了手术室。我怀抱着刚满一个月的孩子，在等候大厅里来来回回地走。孩子不适应嘈杂的环境，一直在我怀里扭来扭去。刚开始医生说，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能出来。可是，等候大厅里的人群慢慢散去，我们依然没有等到妈妈。

    爸爸时不时朝着手术室门口张望，弟弟也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我看着等候大厅里滚动的屏幕，在心里默默祈祷。

    那时候我29岁，弟弟也刚刚大学毕业，妈妈是我们心中最强大的后盾。她热爱生活，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做，山上挖笋、下地杀鸡，很少生病，几乎没看到过她病恹恹的样子。

    我遗传了妈妈得天独厚的身体条件，也很少生病，虽然个子矮矮的，但身体很结实。每次回家，妈妈总是忙前忙后，为我们准备这个，准备那个，我们习惯了妈妈的照顾，也习惯了她的付出，似乎这一切理所当然。

    经过四小时漫长的等待，妈妈躺在推床上，终于从手术室里出来了。我喊她，妈妈。她看了看我，然后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你把孩子看好。

    就算是在这样的时候，她依然想着我的孩子。那些发生在她身体里的疼痛，似乎是不存在的。

    在医院养病的日子，几乎都是爸爸和弟弟在轮流照顾。我有时候白天会抱着孩子去看她，她都叮嘱我：医院病毒多，你以后还是少来吧，这边有你爸爸和弟弟照顾就可以。

    她总是想得很周到。每次回家，她会把被褥全都翻晒一边，准备我们爱吃的食物，地里新挖的土豆、山上折来的嫩笋、刚生的鸡蛋……

    没有生病之前，她很爱漂亮。虽然皮肤黝黑，但每次出门前，都会刻意涂一点粉底和口红，慢慢地在镜子前描眉。虽然生活在农村，但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体面干净。

    生病以后，她不得不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别人照顾，偶尔也会发脾气，但发完脾气，又像是一个认识到错误的孩子。眼前的妈妈，不再像以前那么雷厉风行，她很少在我们面前流泪，也很少提及自己的不幸。

    只有那么几次，她对着镜子默默发呆。手术治疗以后，妈妈开始接受化疗。刚开始几次，化疗的反应没有那么强烈。每次回来，她都精神很好，甚至跟我们说：别人看到那个药水就吐了，我什么反应都没有，我这身体素质看来很好呀！她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

    但化疗的反应却一次比一次更强烈，那些杀死癌细胞的药水，同样也会攻击正常的细胞。等到化疗第三周的时候，反应慢慢变大，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掉头发。刚开始，她睡过的枕头上会有脱落的黑发，梳头的时候，一整块一整块地掉，后来她不敢洗头了。

    直到有一天，她跟我说：我打算把头发剃了，不想再折腾了。陪着妈妈去剃发。走进一家美发厅，妈妈对理发小哥说:我想把头发都剃光。

    小哥狐疑问：为什么要全部剃光，这头发看起来挺好的呀。妈妈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一直在旁边暗示对方，但他似乎没有觉察，一直问个没完没了。这种尴尬的经历，我想妈妈一辈子也不想再经历。

    就这样，妈妈顶着一头假发，完成了六次化疗。她的身体，像枯树叶一样慢慢萎靡。最严重的时候，嘴唇长满了口疮，指甲全部发黑，但她来不及流泪，妈妈说：过年前，我一定要做完化疗，开开心心过新年。

    快到过年的时候，化疗终于结束，没多久，头发也慢慢长出来了。跟以前一样那么乌黑，那么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