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迪夫

    一轮皓月从牛驮岙缓缓升起，似一面圆盘渐渐被擦得锃亮，月光如舞台的镭射灯，将身影拉得细长细长，直插旁边的水田，漫天散落的繁星如聚集亿万观众的双眼正向我挤眉弄眼。

    漫步在老家松软的机耕路上，仿佛踏上了人生巅峰的T台，两边沟渠中流水潺潺，四周虫鸣啾啾，山谷中布谷鸟的叫声在不时回荡，一群蝙蝠身披黑色薄纱在为我伴舞，和风拂面、新泥泛香甚是神清气爽，我不禁沉醉于老家旷野的夜色。

    “扑通！”“扑通！扑通！”接二连三的击水声响，将脑海刚刚汇聚的舞台感——那种场面壮阔、气势磅礴的感觉瞬间云消雾散。我驻足环顾，月夜星空下，沟渠边依旧杂草丛生，秧禾还是整齐地排列着，蝙蝠还在忙着捕食……原来是我误闯了青蛙的领地，惊扰了它们平静的生活，它们正慌不择路四处逃窜，纷纷从草丛中一跃而出，跳入沟渠，跳进水田……

    好一会儿，“咕-咕咕！”，有只青蛙警惕地尝试着轻叫了几声，仿佛悄声在问：“人走了吗？”另一处马上“咕-咕咕！”地低声回应，似乎在说：“人已经离开了。”接着，“咕-咕咕！”“咕-咕咕！”一只、两只、三只……从零星的几只青蛙开始低吟，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这些“哨兵蛙”将处境安全的消息开始逐个传递，由点到线扩面形成片，由近及远渐渐扩散。不久，远处“呱呱呱”传来几声嘹亮的青蛙叫，声若洪钟，石破天惊，或许是那万千蛙兵们的首领，开始发号施令，一声令下，由远及近，众蛙音量逐渐提高，最后索性都放开了嗓门，如万马奔腾绝尘而至，如决堤洪水一泻而下，大家“呱呱呱呱”地直接嚷开了，此起彼伏，尽情欢叫，一场万千蛙类大合唱拉开序幕，旷野已是蛙声鼎沸。

    一片蛙声似吟似唱，时而低沉，时而激昂，上气连着下气，一声接续一声，一波压过一波，似在招呼，似在对歌，似在撒娇，似在嬉闹，似在互相高谈阔论、激烈争执，又似彼此互诉衷肠、窃窃私语；似在共同引吭高歌、欢声笑语，又若一起打情骂俏、卿卿我我……如奔腾不羁的野马横冲直撞，似凄戚悲凉的怨妇嘤嘤切切，释放着公蛙的轩昂豪气，附和着母蛙的献媚娇滴，忽高忽低，时断时续，此唱彼和，杂而不乱，频而不烦，跌宕起伏，不见聒噪。没一声蛙叫多余，无一个音调突兀，如骤雨狂风一扫而过，似秋雨淅沥绵延不绝，盖过百鸟争鸣，赛过万马齐喑，堪比黄河咆啸，青山巍巍正陶醉，虫鸣啾啾直汗颜。夜风弄清影，低首扣心语，一曲天然的乐章群蛙正演奏着无言的歌，拂袖轻弄，指弹风声，蛙声在秧苗间穿梭，在夜空中回荡，煞是美妙悦耳。

    蹑脚悄悄绕过路边的抽水泵房，映入眼帘的是一汪池塘，月光下整个水面似一框明镜，直晃眼。躲在池塘边的老槐树背后，我偷偷扫视，只见一只青蛙蹲着在浮萍上，似乐队的领唱和指挥，正鼓着肚子昂着头，两侧的声囊似两小气球，随着“呱！呱呱！呱！”的节奏，一鼓一收，清晰可见，叫声十分洪亮。

    “啪！”不小心将脚边的石块碰进池塘，只见浮萍上的青蛙敏捷地抬起前腿，两条后腿一蹬，一个纵身，如离弦的箭“嗖”地射出，“咚”的一声，河面上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这时，边上的蛙声如见到休止符的信号，瞬间戛然而止，接着如碰倒多米诺骨牌，四周的蛙声渐渐递减，终于又回归寂静，连虫鸣也消失了，仿佛整个世界是静止的，连空气都让人窒息。

    曲还在弦似断，我不忍心拂了青蛙们的闲情雅致，于是折身返回。不久，身后又响起了蛙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