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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成都杜甫草堂浣花溪杜甫雕塑 |
船在湘江上走着,青天在上,水在下。他越来越乏力了,寒气交织着湿气,江水漫漶啊;他越来越恍惚了,时日将尽,音书渐绝。他的世界小到只剩下一条船,他的惆怅漫过整个帝国的黄昏。冬天深了,时日将尽。——题记 离开的想法早萌生了,只是一拖再拖。去往何处?又开始困扰杜甫。到了55岁,在夔州的他仍未洞悉天命,仍未将家安定下来,像不断迁徙的候鸟流离于异乡天空下,焦虑和沮丧似必然降临的夜色,一再侵袭他。 秋天时,弟弟杜观的第三封信辗转捎到杜甫手中,他挪到草屋门前,借着下午天光,想将字看清晰些。弟弟在信里再次提及让兄长出峡,由夔州顺江南下,或许日后可回长安洛阳。第三封信以及信里提及的地方,制造出一丁点温暖的期许,促使杜甫下了决定。 杜甫将位于夔州的瀼西草堂及四十亩果园赠给南卿兄,这位是前不久自忠州迁居来借住草堂的人。送出这片经营了近两年的果园,他的挂碍并不多,他期望果树林在自己离开后年年开出花,结出新果。他只郑重地和果园新主人聊到一件事:“草堂西面有位老妇人,若来堂前打枣,由着她些。那是位无儿无女的妇人,儿子征了兵,生死未卜。她无人照料,实在找不到果腹的食物,才来打枣子。”眼睛看不清楚了,小百姓的苦却历历在目。 768年正月中旬,择了一个宜出行的日子。天阴,灰云如铅,风自高崖间横切过来。在白帝城放船,那种木帆船,实在并不大。一根桅杆竖立船尾,用来升挂布帆,船身部分设舱体,可容纳五六人,恰好载得动一家子。对于船,杜甫有着天然的感情。旅居蜀地的那几年,他在浣花溪畔也置办过一条船,可惜那条船残破到不能用了。他这一生,20岁乘船离开洛阳,漫游于吴越间,坐着船穿过钱塘江,坐着船到达越州天姥山下。随后,又无数次乘船远行,江河与舟楫构成他生命里的另一片版图。船是远行者的白马,亦是漂泊者的陆地,是困厄里的人最后一丁点念想。杜甫喜欢船,船联结着出发与到达,联结着远方与故乡。 一家人日常衣物,一箱书,半麻袋草药,一点碎银子,差不多是全部行李,再加一张小几案。 杜甫替艄公解开缆绳,回头望向云雾深处的白帝城,长长吁出一口气。 一段新旅途开始了,他不知道会有怎样一番命运等在前头。水路渺茫,别人或许能看到明天的事,或者看到下个月的事,他只能看到生活这一刻,咫尺外都不敢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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