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鸿杰 梅雨季到了。没完没了的雨阵时不时来侵扰一下。 推开窗,望向远方,九峰山影影绰绰,有些缥缈。小区旁,新耸立的几个楼盘,把附近的村庄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满眼的脚手架和防尘网,真单调。 小时候,这个时节的村庄,景色可不单调。田野里,绿意之上,一个个黄色的稻草人横着臂膀,跳着各式各样的舞蹈。菜园里,红彤彤的番茄、紫茵茵的茄子、绿油油的黄瓜,比赛似的一天一个样。到了中午,跟着袅袅炊烟一起飘散的,总有豆瓣饭的清香。 那些年,母亲在农机厂上班,偶尔遇到休息,总是忙着洗衣。晴天去河边洗,雨天就在家门口的屋檐下。在淅沥沥的雨声里,母亲拿出一大堆脏衣服,先放在脚盆里泡上,再搬来小板凳坐下。她用身体让搓衣板靠成一个斜角,一头抵着肚子,一头抵着盆壁,扯出一件衣服,打上肥皂。我看见她身体前倾,弯成一个弓形,嚓嚓嚓,嚓嚓嚓,有节奏地搓着。那浑浊的水,哗哗地从搓衣板上流下。 衣服全部搓好,还要准备捶打。先从盆里拿出一件,哗的一声抖开,然后拎起收拢,啪的一下,扔到光滑的青石板上,再挥舞起手中的棒槌,不断捶打。啪嗒啪嗒啪嗒,听着那充满韵律的声响,我看到一个黄色的小风车,在眼前转啊转啊。 风车转啊转啊,穿着蓑衣的父亲从田里转了一圈回来了。番茄、茄子、黄瓜装在竹篮里,他的雨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泥。来到水缸前,他用瓢把水舀起,开始冲洗。咦,老迈的雨鞋又破了,我看见父亲的光脚板上也有黑乎乎的泥。 坐在门槛上看父亲补雨鞋是童年的乐趣。补的时候,需要一把剪刀、一截旧车胎、一把锉刀,还有一瓶铁罐装的胶。车胎是粉色的,挑个平整的地方剪下一块胶皮,有五分钱硬币大小,要修成椭圆的样子,在旁边放好。矬刀是自制的。它的构成很简单,就是一张打了很多小孔的铁皮钉在圆溜溜的木棒上。拿着锉刀,对着胶皮平滑的一面打磨,很快,那里就起了毛。然后拿起那瓶胶,用剪刀头把盖子撬开,那是一种黏性极好的胶水,带着一股芳香的味道。父亲找一个比毛笔稍大一点的毛刷,轻轻地把胶水刷上,再晾上几分钟,把胶片粘在了同样打磨过的鞋面上。最后用锉刀的手柄敲打,一下一下,均匀地敲打。打着打着,就听到母亲在喊“吃饭啦”,回头一看,小木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了。 吃完中饭,父亲会去休息,母亲则开始纳鞋底。她的面前摆着一个笸箩,里面都是各种工具,粗粗的线、长长的针、尖尖的锥子,还有黑黑的大剪刀和白白的厚布条。我看着她衬啊,贴啊,剪啊,纳啊。心里想,母亲怎么还不教我折纸船呢。 小时候的村庄,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小水沟,到了雨季,从后山过来的水流特别大,哗哗作响。很多孩子,都会摘几片树叶,在自家门口放下,然后一路追逐着,看它们时隐时现,不断漂流,最后冲向塘河的方向。当然,如果你有纸船,那跟在后面的呐喊一定更加响亮。 母亲给我折纸船,用的是父亲烟盒里面的衬纸。一面非常的白,一面亮光闪闪。先把纸沿着中线对折,再把两边也对折,然后开始折角。那个步骤,我总是看不清楚,就看到母亲的手指不停地跳跃着,一会向中间折,一会儿向两边折。终于,一张四方的纸成了一个小元宝。母亲拎着两个角,用大拇指顶了两下,元宝翻了面,成了一条船。船的颜色白,形状也好看,我的眼睛怎么样都离不开。一心想着,等到雨停了,隔壁的小伙伴看到了,该有多赞叹。 雨,怎么还不停呢?小小的我抬起头,看向同样小小的天窗,那是一块四方的玻璃,顺着房顶铺在椽子上。雨水在玻璃上一条条地淌,好像是谁在上面画画。图案的变化真多啊,一会是荡着秋千的小男孩,一会是穿着长裙的小姑娘。 雨好像下大了,积水越来越多了,感觉天窗变得沉甸甸的。天窗上的水,有多重呢?我想了想,可能是六斤六两。那是我出生时候的重量。 母亲说,我生下来的那天,也是一个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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